【长安华】囚

未念东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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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宫,为何名曰深宫?

    那里最深的不是朱红宫墙围着得亭台轩榭,金砖玉瓦的殿堂楼阁。

    而是人心,人心难测,如同海水不可斗量,深不见底,一眼望去,一片漆黑,表面看似平静,实际暗中波涛汹涌,若是厉害了,沙滩上的沙子和众生,都得陪葬。

    无论什么人,只要进了这里,便永世不得安宁,不得自由。

    整个长安都是一个光鲜亮丽的牢笼,乐器交响堵住含冤入狱人的哭泣,翩若惊鸿的舞蹈不禁让人无视一个个鸠形鹄面的行尸走肉。

    正如同舞乐声永远盖得过安静,而安静永远包不住喧哗。

    他们是睡梦中的人……一切……不过虚妄……

    “咚咚咚咚……”

    一个更夫敲着锣走过皇宫宫墙旁边时,断断续续的呓语从墙的另一边传出。

    “你们……欠我的……呵哈哈……”

    “呜呜呜呜……”

    朱雀大街之上,更夫的灯笼在微风下摇曳,里面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映照在雨水路的镜面上。

    更夫对这些似有似无的哀嚎声和哭泣声,没有丝毫的恐惧。

    他是朱雀大街唯一的更夫,也是长安最可怕的更夫,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能准确地报出时辰。

    茶楼的说书人长着灰白的胡须,说得唾沫横飞,大都讲他的故事,讲他瞎了还打更,讲他瞎了还在黑夜提着灯笼,说书人们逐渐把他魔化了。

    而不是说他是个傻瓜。

    曾有无畏的小孩壮着胆问他:“你为什么看不见还点着灯?你不觉得耗灯油吗?”

    更夫愣了一下,惨淡地笑了起来:“我在给心照路,好不让它迷失了方向,而沉溺于无尽的黑暗当中。”

    “啊?那我的心也会迷路吗?”

    小孩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听不明白他说得话。

    “那就要看……”

    话被一个刺耳的女声打断了。

    “二娃,怎么又乱跑,这么晚了不怕……”

    妇人看到了更夫,眼里散发出恐慌,拎起一旁的孩子就走。

    下雨的朱雀街是积着水的,一步一花开,一抬脚一败。

    沾着雨水的脚步声逐渐模糊,两个黑影也回家了,更夫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灯哪是给心照的,是给你照的啊,你说你是黑暗中的一缕孤魂,我便给你点灯,给你光明。”

    那个明丽的笑容在他的眼前浮现。

    你还好吗?灯,还亮着,我等你回来。

    “我曾是暗夜中的孤魂,可我一不小心看到了星星,世界都亮起来了,我不再孤独了。”

    夜空把池塘渲染成黑色,来自高贵九天的雨水坠入塘中不见踪影。

    来到人间,赌上了他们全部的尊严。

    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倚在贵妃椅上仰头喝酒。

    身旁的宫女一手提着吊有翠羽流苏的细绢宫灯,一手撑着把油纸伞为女子挡雨。

    “娘娘,宵禁不得在宫殿外……”

    女子挑了挑眉,扬起嘴角:“你说说看,我破了的禁还少吗?”

    宫女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自家主子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肆无忌惮,朝臣对她有所不满弹劾一本,其他嫔妃在陛下旁边吹枕边风说她坏话,前者看不到今晚的月亮,后者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娘娘,今晚下着雨,夜里湿冷,小心风寒。”

    贵妃椅上的人停下手中的动作。

    一旁的宫女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素羽,你今夜话多了些。”女子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随手将它扔在了手边的池塘中,溅起了水花,因它产生的水纹与雨点滴落的水纹混合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

    谁也不知道有个酒壶掉了下去。

    如果扔了一个人进去……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素羽颤颤巍巍的跪下,不敢多说一句话。

    容扶桑捏着她的下巴:“你记住了,本宫才是你的主子。”

    身后早已站着一个人,她却浑然不知。

    “桑儿,今天我若不来,你岂不是要吃了她?”李晟朝她打趣道。

    容扶桑瞥了一眼地上的素羽,朝他一笑:“这是陛下的人,我怎么敢随便处置呢?”

    李晟挥了挥手屏退左右,柔声道:“送你的灯,还喜欢吗?”

    “上面绣着金丝雀,的确是上好的灯。”容扶桑笑吟吟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爱妃,还未说完吧。”

    “陛下,这是要把我当笼子里的鸟儿养啊。”

    “鸟儿不好吗?关在笼子里,锦衣玉食,可以不为生计奔波劳累。”李晟将她搂入怀中。

    “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唱着好听的小曲儿,但生死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只要别人一个不高兴,一只手便可将它捏死。”容扶桑在他的怀中蹭了蹭。

    “陛下,你装得不累吗?你明知都是假的。”

    “这世间的真真假假,谁又分的清楚呢?”李晟将她搂得更紧了。

    容扶桑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小黄门们站在不远处看着李晟和容扶桑。

    “陛下和贵妃娘娘感情真好。”

    容扶桑不知李晟到底想干什么,明明不喜欢她,却还是要和她一副恩爱的样子。

    次日,一位绝色佳人永远地消失在这世间,皇帝痛哭昏迷,此等痴情,成为了世人称颂的佳话。

    宁德三年,容贵妃殁,普天同哀,全城皆为素色三月,三日不得荤腥。

    宁德四年,容太傅蓄意谋反,诛杀九族。

    什么佳话,只是假话罢了。

    她只是数颗棋子最具价值的一枚罢了……

    “得不到,便毁之。”李晟执子,放入棋盘的中央,幽幽地笑了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阴云散去,雨水顺着屋檐流淌在泥土中。

    “长安,雨停了。”

    ……

    “五更天,咚咚咚咚咚——”

    长安,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