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

凉风有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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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清去世后,迟迟遵照她的遗愿,将她的骨灰带回了岳城。

    去岳城的这一路,顾深谁也没带,虽然叶澜和霍萍生一再劝阻,一再告诉他这一去风险极大,很有可能会彻底败露,可顾深仍旧义无反顾得带着迟迟回了岳城。

    迟迟是在榕城出生的,也从未去过岳城,可刚刚踏上岳城的土地,迟迟便感觉到一种莫名熟悉和安心。

    他按照母亲的意思,将骨灰安放在了陆家的墓园中。

    看着碑面上刻着的母亲的名字,那样冰冷寒凉,迟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碰着,疼痛便从指间传来,让他难以喘息。

    顾深弯下腰将手里的花束放在碑前,他揽住迟迟的肩头,将他揽进怀里。

    “如果想哭的话,我就在你身边。”

    迟迟深深吸了口气,摇头。

    他扶住顾深的手臂,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双眼间虽然仍有泪光,却多了几分凌冽。

    “不了。回去吧,还有孽缘没有处理。”

    顾深知道迟迟说的是谁,顾深也记得陆清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虽然知道恨一个人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可顾深并没有阻拦,他只是轻轻点头,牵住了迟迟的手。

    “好。”

    迟迟没有在岳城久留,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让他想起母亲。

    她在那样美好的年纪遇到了以为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却不曾想这一生就这样被毁掉了。

    从岳城回榕城的路上,迟迟一直趴在车窗上看着外头万物枯寂的冬日,忍不住想起与母亲相伴的点滴。那些曾经被冷落的孤单和被怒视的遗憾,如今都变成了让迟迟格外眷恋的回忆。

    顾深没有带司机来,他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侧头去看迟迟,见他不闹也不哭,顾深心里反倒更加担忧。

    他太懂事了,懂事到让人心疼。

    顾深开了大半天才到榕城,天色已经晚了,顾深本想先回家让迟迟休息会儿,他这一路都没吃东西,这会儿也该饿了。

    见顾深往山河路的方向开,迟迟这才坐直,他看了眼前方,轻轻开口,“先去见迟华燃吧。”

    顾深一顿,有些犹豫,“不如明天去吧,今晚先好好休息。”

    迟迟的眼神坚定,不容反驳,“不,就是现在。”

    顾深没再说什么,他调转了方向便往城南的暗牢开去。他知道迟迟心结在此,不解开怕是无安宁之日。

    迟华燃被关押在顾深专门用来惩戒罪犯的城南大牢,顾深平日里很少来这里,狱警见他带着个长相格外白净,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来时很是诧异,匆忙迎了上去。

    “将军,您怎么来了?”

    顾深停下脚步等身后的迟迟走上来,这才开口道,“迟华燃呢。”

    听顾深说起迟华燃,狱警心中了然,他忙带着顾深和迟迟往暗牢走。

    城南大牢有三个不同的区域,罪行轻的在地面上关着,尚能见到光,罪行稍重的便关在了地下一层,已经见不到光了,而罪不可赦的则关在地下二层,极其阴暗潮湿,里头的狱警一个个手段毒辣,进了这里的人就再没有能完整出去的。

    迟迟一路从一楼走到地下,整个大牢的压抑和黑暗渐渐将他笼罩,那瘆人的阴森气息让迟迟汗毛直立,地底下时不时还传来犯人的嚎叫声,虽然没有见到犯人正经历何等刑罚,可光是从那撕心裂肺的声音迟迟也能想象得到这里的恐怖。

    就在迟迟暗暗害怕时,顾深在昏暗的灯光下握住了他的手,让迟迟的心兀得平静下来。

    被狱警带到了迟华燃的牢房门口,看着那扇厚重的石门,迟迟的心也似被那扇门压住一样难以喘息。

    顾深暗暗碰了碰他的手心,侧头看他,“我陪你进去。”

    迟迟深深吸了口气,摇头。

    “不了。”

    “顾深,把你的枪借我。”

    顾深有些诧异,可还是从自己的腰间将那柄手枪拿了出来。他有些迟疑得递给迟迟,心中很是不安,“这把枪的后坐力很强,我怕你……”

    顾深的话还未说完,迟迟便伸手将那把枪拿了过来,他熟练得把玩着枪,让子弹上了膛,“放心,我很早就会用枪了。”

    迟迟说着便看向身边的狱警示意他开门,顾深却仍旧难以放心,他伸出手拉住迟迟的手腕,眼神闪烁,“开着门吧,我就在门口。”

    迟迟看了他两眼,点头,“嗯。”

    狱警将牢房的铁门打开后,迟迟才看到里头的人。

    整间牢房一点光都没有,若非从门口透进些许微光,他都不知道迟华燃在哪里。

    见门被打开,迟华燃这才缓缓抬头。他太久没有见光,突然见到光便十分不适,很快又低下头去,声音苍老极了。

    “是谁……”

    看着他被绑住了手脚动弹不得跪在地上,迟迟突然笑出了声。

    他紧紧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又半蹲,用手里的枪抵住迟华燃的额头,毫不客气得将他的头抵到了后头的墙壁上,让他不得不抬头看着自己。

    “睁开你的眼,看清楚我是谁。”

    迟华燃这才半眯着双眼看清来人。

    见是迟迟,他有些慌乱,整个人身子前倾,却被迟迟用枪又抵了回去。

    “是她怎么了吗?她还好吗?她……还活着吗?”

    看着迟华燃那慌张害怕的模样,迟迟觉得格外可笑。

    他微微歪了歪头,冷笑出声。

    “怎么,你不是早就想让她死吗。”

    迟华燃痛苦得摇头,“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我只是……只是……”

    迟华燃说着说着便软下了声音,再也说不出话来,迟迟只能看到几行清泪从他眼角慢慢下落,在他布满灰尘的脸上留下泪痕。

    迟迟的心没有因为他的眼泪而柔软丝毫,他反倒觉得迟华燃的眼泪是对母亲的一种亵渎和侮辱。他连忏悔的资格都不配拥有,更没有为母亲流泪的资格。

    迟迟心中怒意燃烧,他死死抵住迟华燃的额头,双手都在颤抖,“你没有资格哭!是你害死了她!是你!”

    迟迟的怒吼让迟华燃浑身一震,他不可思议得看着迟迟,眼神颤抖,“你说什么……她……她……她怎么了……你说她怎么了!”

    迟迟仰头大笑出声,他缓缓从地上站起,居高临下得看着迟华燃,“如你所愿,她走了。”

    迟华燃痛苦得摇着头,想要站起来却踉跄两下又重新跌坐回去。

    “不可能!不可能!……她要看着我死的……我还没有死……她不会死的……”

    “她那么恨我……怎么会死在我前面……”

    迟华燃口中的每一个字都让迟迟觉得恶心,他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

    迟迟冷冷得笑着,手里的枪就对着迟华燃的额头,只要他扣下扳机,迟华燃便会应声毙命。

    “你毁了她的一生。”

    “她还未年过半百,她还未好好享受生活,你便夺走了她的生命。”

    “流着你的血,让我太恶心了。”

    迟迟的话于迟华燃来说,就像是将他的伤口硬生生扯开后又在上头淋下的滚烫的水和雪白的盐,疼得他钻心蚀骨,疼得他浑身抽搐。

    他整个人紧紧贴在墙边,狠狠颤抖着,好一会儿他才张合着那惨白的嘴唇,喃喃道,“你把她……葬在了哪里……”

    迟迟笑了下,眼神冰冷。

    “你不配知道。”

    迟华燃仰头看他,突然笑了出来。

    “你也恨我吧,和她一样……”

    “你和她长得太像了……真的太像了……你们都一样,都用那样的眼神看我……都看不起我……”

    “可我做错了什么?我娶张黎,我拼命打仗,我放弃一切,就是为了给她好的生活……我做错了什么……”

    迟华燃的话让迟迟的瞳孔放大,双手颤抖起来。

    他突然快步走向迟华燃,狠狠将他的脸踩在地下,面容狰狞,“你从来都不是为了她!你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为了自己所谓的宏图大业!”

    “我告诉你,你就是错了!你这一生都对不起她!别再用你肮脏的臭嘴来做虚伪的忏悔!”

    迟华燃被他踩得吐了口血,他紧紧皱着眉,浑身抽搐,鲜红的血就从他的嘴角流下。

    “杀了我,开枪杀了我。”

    他的话似是刺激了迟迟,迟迟蹲便用枪抵住他的太阳穴,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迟华燃微微侧头看他,似笑非笑。

    “想不到……我会栽在顾深手里,又死在你手里……”

    “恐怕你一开始同意嫁到顾家,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你盘算了这么久,牺牲了这么多,现在就开枪打死我,做个了结吧。”

    门外的顾深听到他的话,脸色顿时煞白。他禁不住要上前,却又顿住脚步。

    迟迟方才受了他的刺激,此刻渐渐恢复了清明。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唇,双目血红。

    “你配死吗?”

    “你就用这余下的每一天,享受你曾对她作的恶吧。”

    迟迟说着便缓缓起身,他坚定得执枪,对着迟华燃的左腿开了一枪。

    那枪的后坐力的确强大,迟迟险些没有站稳。

    他退了两步,看着迟华燃痛苦得躺在地上嚎叫着,那小腿的伤口正往外冒着血,迟迟头一次感觉到了这种嗜血的快感。

    他再次拿起枪,对着迟华燃的右腿毫不迟疑得扣下扳机。

    枪声再次响起,迟华燃整个人已快要昏迷。

    看着地上的血染开大片鲜红的颜色,迟迟轻轻笑了。

    他慢慢靠近迟华燃,眼神冰冷。

    “好好享受吧。”

    “到你死的那天,你我之间的孽缘才算了结。”

    迟迟说完便转过身了,顾深分明看到他的眼角有泪。

    看着迟迟走了出来,顾深上前握住他的手。

    那扇石门缓缓被关上,迟迟的心也慢慢恢复平静。

    他仰头看着顾深,眼泪一下子便掉了下来。

    “顾深……”

    “我开枪了……”

    “我的手上好多血……”

    顾深轻轻握住他的双手放到嘴边,吻过他手上因紧握手枪而泛起的红。

    “我在。我在。”

    “没关系,没关系。”

    许是压抑了太久太久,许是心里太苦太苦,迟迟一下子扑进顾深的怀里失声痛哭。

    他的眼泪掺杂着他身上沾染到的迟华燃的血迹一同蹭到了顾深的外衣上,顾深却任由胸前潮湿一片也未松开他。

    迟迟并不知道,他的每一滴眼泪都像是利刃一般刺穿了顾深的胸膛,将他原本坚硬的心剥开铠甲,在他的心口上一遍遍凌迟。

    顾深不知道从今往后他能否放下,能否幸福。顾深只知道,自己再也没办法离开他一步。

    为了他哪怕片刻的笑,顾深也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