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折磨

凉风有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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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病房里的声音渐渐消失,迟迟才从门边向前一步。

    他站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

    方才顾深和母亲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以前迟迟始终不明白为何母亲对那十一年的事闭口不谈,到此刻迟迟才知道,哪怕她即将带着痛苦离开,却仍想要给自己留下一片艳阳。

    只是可惜,迟迟做不到不去恨。

    虽然心中难过和遗憾,可听到顾深的那些话,迟迟又止不住得感动。

    迟迟明白顾深的心意,但顾深从未这样清楚得说出来过。

    迟迟突然觉得,能够遇到顾深,兴许是上天对自己那些痛苦过往的一种补偿。

    正如顾深所说的他愿意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一样,迟迟也愿意一辈子待在他身边,直到他主动离开的那一天。

    护士替迟母换了药后便遵照迟迟的意思,替迟母换了一身艳丽的旗袍。

    迟母久未穿过这样鲜艳的衣服,时隔多年再穿上,心中五味杂陈。

    护士替迟母换好了衣服,看着身穿旗袍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虽然瘦骨嶙嶙,脸上也有两块不好看的纱布,但仍然难掩她身上那股子清高孤傲的味道,如今这模样让她看起来倒有些娇柔的风韵犹存。

    护士忍不住惊叹了两句,“伯母,您这么穿真好看。”

    迟母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花白又凌乱,瘦得几乎脱了相的自己,轻轻笑了出声。

    “推我出去吧。”

    护士推着迟母从浴室走出来后,迟迟便快步上前从护士手里接过轮椅,微微颔首向她道谢,“谢谢。”

    迟迟生得好看,这几日头发又长了些许,穿着一身欧式宫廷的衣衫,微微泡起的衣袖遮住了他的手臂,让他看上去没有那样瘦弱,那骑马装似的长裤将他的两条腿紧紧包裹住,显得他格外高挑,还有那略带忧愁的眉眼和微微张合的红唇,一切都让他看上起像个王子,看得护士小姑娘禁不住便红了脸。

    这样好看的男人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护士有些羞涩得低下了头,走到了一边,羞哒哒得摇头,“没、没关系……”

    小护士说完便跑开了,路过顾深的时候还被他狠狠瞪了一眼,吓得她那原本红着的脸一下子白了起来。

    迟迟将母亲推到了窗边,初冬的阳光还不是那样刺骨的冷,迟迟微微开了点窗,拿了把木梳子替母亲梳着头。

    迟母的头发几乎白完了,只余下几撮还保留着些许黑发而已,迟迟轻轻替她梳着头,每一次将梳子拿下来,都能带下她一大把头发。迟迟微微屏住呼吸,将那些掉落的头发悄悄塞进口袋里。

    迟迟很小的时候替母亲梳过头,迟迟记不清那是几岁的时候,但他记得那天母亲摔伤了手臂抬不起手来才让自己给她梳头,迟迟踩在板凳上笨拙得梳着,梳了半天也没梳好,还被母亲训斥了一顿,哭了大半天才好。

    想到如今,迟迟的心便酸楚得疼着。他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母亲的这一生,竟这样苦。

    迟母的双眼一直看着窗外的暖阳,她有些眷恋,又有些不舍,“待会儿推我出去看看吧。”

    迟迟有些诧异,他回头看了眼顾深,见顾深点头,迟迟这才应声,“好,那您多穿点。”

    天气虽然入了冬,不过午后还不算冷,迟迟给母亲裹了两条薄被,戴了个好看的毛线帽子,这才将母亲给推了出去。

    迟迟在前头推着轮椅,顾深就在后头看着他,离他不远不近,只要他回头便能看到自己。

    医院花园里那些树早已光秃秃一片了,花坛里也没了花草,一派枯萎的模样让迟母心中有些遗憾。

    她轻轻叹了口气,似是累了,便靠在轮椅上,闭上了眼深深吸了两口气。

    许是吸得有些急,她又猛得咳嗽起来,惊得迟迟忙跪在她跟前,眼都急红了。

    “怎么了?是不是冷了?我们回去吧妈妈!”

    迟母疲惫得伸出手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膝头的手,摇头,“让我再待会儿。天气这么好,不能白白浪费了。”

    见母亲的脸色很差,迟迟心中绞痛,却无能为力。

    他微微点头,暗暗叹了口气,静静得蹲在一边守着她。

    偶尔有微风吹过,带起了迟迟枕在迟母膝头的发丝,略过迟母的干枯的手掌,让她心中无比安宁。

    看着儿子那一头黑发,迟母抬手轻轻摸着,嘴角含笑。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总不肯洗头,回回卖了报纸回来头发都汗成了一缕一缕的。”

    听母亲提起从前,迟迟格外惆怅。想起那时候母亲总是冷冰冰得看着自己,迟迟便觉得很是可惜。

    可惜那时候年纪小,没能明白母亲的用意,还在心中怨恨了她不少回。

    迟迟叹了口气,“嗯”了一声,“现在我可爱洗头了,每天都得洗头。”

    迟母仍旧缓缓摸着他的发丝,因为笑着,脸上气色好了些许。

    “那就好……那就好……”

    她口中喃喃着几遍“那就好”,迟迟不知道她指的是洗头这件事,还是旁的什么。

    在外面待了会儿,迟母咳得越来越厉害,迟迟到底还是害怕,忙把她推了回去,顾深也去找了医生过来检查。

    医生来了一趟,只是听了听迟母的心跳,看了看她的眼珠便点了点头,“没事的,只是吹了点风。病人多呼吸新鲜空气也好,不用担心。”

    医生虽这么说着,但病房里的三个人却没人脸上有喜色。

    迟迟紧了紧牙根,送医生出去,走出门外好一段距离才有些为难得开口。

    “医生……我妈妈……”

    还未等他说完,医生便抬手拦住他,“迟先生,顾将军已经吩咐我们用最好的设备,最好的药了,他虽然一再叮嘱我不能说实话,但是……我实在看不过去了。”

    “其实现在这种状况,你们痛苦,病人更加痛苦。病人的心脏已经衰竭到难以运作的地步了,其实早在她被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快要不行了,我们硬是抢救才让她活了过来。”

    “您也知道,病人的情况……十分不乐观。现在对她来说,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都是凌迟,若非还有心愿未了,想必她早已撒手人寰。”

    见一旁的迟迟双目无神,脸色惨白,医生有些于心不忍,他抿了抿嘴,叹了口气,“迟先生,有时候死不一定是最坏的结果。她活着,你们或许心中还有安慰,但于她来说,用药物延缓她的生命,比死还要痛苦。”

    迟迟的腿渐渐没了力气,他一把扶住墙壁,缓缓蹲了下来。

    “我……我知道了……”

    医生没有再留,他知道现在迟迟想要一个人待着。

    医生的脚步声渐渐淡去后,迟迟才将脸埋进双膝间,任由滚滚而落的眼泪打湿他的膝头。

    顾深找到他时,迟迟的眼早已哭得红肿了。看着那蜷缩在墙角隐忍着哭声的迟迟,顾深犹如万箭攒心般疼痛难忍,他快步走过去,快要靠近迟迟时却又放慢了脚步,轻轻蹲,将他的头揽到自己肩上,声音格外轻柔,“不要一个人流泪。”

    听到他的声音,迟迟感觉到了莫名的心安。他抱住顾深的手臂,深深吸着气。

    “医生说……说她活着比死更痛苦。”

    “可是顾深……她活着,我才有盼头……她走了,我什么也不剩下了……”

    迟迟的眼泪沾湿了顾深的手臂,连带着也打湿了他的心。

    顾深转过身将他抱进怀里,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无措。

    “迟迟,你别害怕。”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迟迟和顾深回到病房时,迟母已经睡着了。她近来多眠,却又睡得不好,回回闭眼便会做梦,梦里总是那间漆黑的屋子,暗无天日的日子。

    迟母睡着的时候,迟迟就陪在她身边,看着她时不时紧蹙的眉头和额上的汗珠,心中便了然她那梦中都有什么。

    迟母的身体每况日下,两日后已经连水都喝不下了。

    看着病床上神志不清的母亲,迟迟也跟着难以呼吸起来。

    他第一次知道,这世事如此难料。

    病了的人想死,可活着的人却拼了命也要她活。哪怕她活得再痛苦,可迟迟也无法放手让她离开。

    比起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母亲,迟迟宁愿这样彼此痛苦着。至少这种痛苦可以证明她一直存在着。

    连着输了几瓶营养液后,迟母稍稍清醒了些。

    看着身边的迟迟和顾深,看着顾深那紧张而又忧愁的眼神,迟母心中舒缓不少。

    她艰难得喘息着,将迟迟唤到跟前来。

    “迟迟……”

    迟迟忙凑了过去,贴近她的耳朵,“您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想吃点什么?”

    迟母摇头,声音有些颤抖,“让我……让我……见见他……”

    迟母话音刚落便有些力不从心得咳了起来,迟迟却怔在原地有些无动于衷。

    他死死咬着牙,双眼血红。

    他当然知道母亲说的是谁,他当然知道母亲要见的是谁。

    迟迟只是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哪怕到死她也放不下。

    迟迟本不愿意让迟华燃来见母亲,但想起医生的话,再看到病床上艰难的母亲,他还是不愿母亲遗憾,让顾深把他给带了过来。

    迟华燃这几日一直被顾深关在暗牢里,不吃不喝,整日都在喊着要出去。

    见到迟华燃的时候,迟迟心头一惊,格外诧异。

    那个一贯强势一贯威严,一贯说一不二的迟华燃,如今竟变成了一个蓬头垢面形销骨立的乞丐,他趴跪在地上给顾深一遍遍磕头,再没了往日的那般风光。

    迟迟突然有些想笑。

    这么多年来他以权势和母亲逼迫自己,甚至将母亲关押起来,可最后他得到了什么?他也没有过得好,也没有成为人上人。所以他这一生,到底图了什么呢。

    见迟迟走了出来,顾深有些诧异,他忙一脚踢开迟华燃,快步走到迟迟跟前护着他。

    “怎么出来了?”

    迟迟抬手推开他,一步一步走到迟华燃面前。

    他缓缓蹲下,迎上迟华燃那错愕而又无地自容的眼神。

    “抬起头来。”

    迟迟的声音冷得让一旁的叶澜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那人仍是瘦弱的模样,半蹲在地上时却有股别样的韧劲。

    迟华燃本不愿抬头,却被迟迟一把抓住后脑的头发不得不仰起头来,模样格外狼狈。

    迟迟紧紧咬着牙,面色狠戾,“你这样是做什么,你以为母亲会原谅你吗?你以为你变成这样就能赎罪了?!”

    “我告诉你,你我之间的孽缘,至死方休。”

    迟华燃痛苦得流下两行眼泪,他艰难得抽泣着,一遍遍摇着头。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让我见她一眼……就一眼……”

    迟迟不想从他口里听到任何与母亲相关的一切,因为这个男人不配提起她。

    迟迟一下子从地上站起,将迟华燃也给拎了起来。他拖着迟华燃的头发,转身便将他拖到了病房门口,又将他狠狠甩进病房,眼里闪着毒辣的光。

    “你敢碰她一根手指头,我就让你死在这里。”

    迟华燃连连点头,连滚带爬得跑进了病房里。

    顾深从后头走来,轻轻拉起他的右手,用怀里的方巾替他细细得擦拭着那只手,动作格外轻柔,格外珍贵。

    迟迟方才坚硬的心一软,他的头轻轻抵在顾深的左肩,声音颤抖。

    “我真的不懂……妈妈为什么还要见他……”

    顾深仍旧仔细替他擦着手,应道,“或许是她的遗憾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