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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哥儿频繁跑太医院,李东阳他们也发现了。
上回文哥儿这么往太医院跑,可是整出了个大动作,最后连圣上都被拉进去了。现在这小子又钻太医院里头,不知又要捣鼓出什么大动静来?
见王华面露忧色,李东阳笑道:“你担心什么,都说童言无忌,不管文哥儿写什么都不会有人真怪他的。”
王华道:“不怪他,难道还不能怪我这个当爹的?”他说完又若有所思地看了李东阳他们一眼,“哦,你们几个当老师的也逃不掉。”
没看到文哥儿上次特意把他们列入致谢名单,说什么“没有老师教导绝对写不出来”吗?
小孩子耍起心思来都不懂藏的,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明面上。
得亏李东阳这人自己也是嘴上没把门的,吴宽他们脾气又好,才没人和文哥儿计较。
可感情再深、脾气再好,也是经不起反复造作的。要是文哥儿尝到了甜头,次次都扯几个老师当大旗,估计被断绝师徒关系的日子不远了!
李东阳倚着旁边的杨廷和笑道:“怎么?你这个当爹的知道过意不去了?请我们喝个酒,我们就勉勉强强放过你好了。”
王华才不会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当即没好气地反驳回去:“我还没说你们把我儿子给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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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两个都是惯着小孩的,五十步也别笑百步。
说来这小子运道也是出奇地好,特别有长辈缘,眼下内阁的五位阁老里头他去蹭过三家饭,其中丘濬家他还是从尚书蹭到阁老的,惯他惯得不得了。
那连朱祐樘都尝不到第二回的阁老饼,他小子时不时就磨着人家丘濬给他做!
如今连内阁里都有人兜底,这小子不知会不会越发地肆无忌惮!
谢迁也很关心学生的成长问题,他拍着王华肩膀说道:“要是他这次再胡来你还舍不得打,我来帮你打。”
两人是同窗兼同乡,谢迁最清楚王华什么性格。
这家伙面上说得凶,竹鞭备得也早,可临到要打孩子时次次都给足了时间让他们跑,根本下不了手。
真就是什么爹惯出什么儿子,像他们家小子们挨打那是乖乖伸出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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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华想想自家儿子挨打后蔫了吧唧的模样,已经开始心疼了。
可小孩子也不能一直惯着,还是得好好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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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迁瞧着着他那儿子还没挨打就已经难受起来的表情,指着他对杨廷和等人道:“你们可养儿子千万别像他这样养。俗话说得好,惯子如杀子啊!”
有这样的爹,儿子长大后得多无法无天?
文哥儿正好从太医院那边回来找谢迁交功课呢,才刚进门就听到句“惯子如杀子”,顿时警觉地把已经踏入门槛里的脚收了回去。
他老师为什么要对他爹说“惯子如杀子”,难道是要劝他爹打他几顿?!
李东阳最先注意到文哥儿,自然也看到了他把脚往回收的怂样,笑着说道:“文哥儿你来得正好,你大先生正和你爹说起你来着,说是下次你该挨打的时候让他来打,省得你爹下不了手。”
文哥儿咻地把自己的小身板儿往旁边一藏,表示“我不在,我没来过,我什么都没听见”!
王华这个当爹的只得走出去把文哥儿拎进屋。
谢迁把人接过去掂了掂,只觉这小子抱起来更坠手了。他说道:“你又没犯错,怕什么挨打?难道你正准备干坏事?”
文哥儿连连摇头,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干坏事的想法,他可乖了。
要知道他可是见证过谢豆豆四岁被打手板的人,可不敢拿自己的手心和屁屁开玩笑!他爹打他他还可以跑,他这位大先生要打他他怕自己真的躲不掉。
谢迁见自己还镇得住这个学生,便让他把写的功课拿来看看。
现在文哥儿已经把四书过了一遍,五经也粗粗地读过了,于是谢迁每日给他布置一两道题让他练习破题。
左右师徒俩都在翰林院,每天忙完了给他批改批改功课的空闲还是有的,没空的时候还可以在同僚里随便抓个壮丁代劳。就这么个四岁的小娃娃,随便来个翰林官都能教!
得知他爹居然把揍儿子的权限移交给了谢迁,文哥儿只能怂怂地听着谢迁点评他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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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迁考校完文哥儿的功课,瞧见文哥儿乖怂乖怂的眼神儿,也有些忍俊不禁。
他抬手摸了摸文哥儿的脑瓜子:“只要你不干坏事,不就不会挨打了?”
文哥儿很有些担忧地说道:“我怎么知道我干的事在您和爹他们看来是不是坏事呢?”
有时候在小孩子看来很棒的事,在大人眼里看起来是该打的!
谢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着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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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时候也有点赌的成分在。
有些事和大人商量的他们可能不会点头同意,可他要是直接做了他们也会给他兜底。
像谢迁他们这种能够在科场的千军万马里杀出重围且还能早早获得皇帝看重的人,哪个不是聪明人里的聪明人、人精中的人精?
他私自干了那么两回坏事,次次都被他们看得透透的。
谢迁见敲打得差不多了,没再继续吓唬文哥儿,而是问他最近老跑太医院做什么。
文哥儿已经把医案收集得差不多了,就差动笔写文章了。他也没瞒着,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仰头看着谢迁他们问道:“等我写了文章,老师你们可以就着这事儿写些诗文广而告之吗?”
谢迁没想到文哥儿在忙活这事儿。
他还真没注意到取暖还能取出人命来。
京师坐拥丰富的西山矿藏,民间素来有“烧不尽的西山煤”之说,说的就是西山的露天煤矿漫山遍野都是。如今家家户户到了冬天都可以烧煤取暖,冻死人的事鲜少再发生,连穷人家都能安稳过冬。
连他们都不会特别注意烧煤可能熏死人的情况,何况是读书更少、见识更少的寻常百姓?
向来爱闹的李东阳神色都郑重起来。
这马上就要入冬了,是得赶早给百姓们提个醒。
李东阳道:“那你赶紧写,写完立刻给我们看看。”他想了想,又对文哥儿道,“叫我们写诗相和,也不过是读书人会传看一二,你写完拿去给丘阁老瞧瞧,看看他能不能请旨特传宣谕一道,叫各地百姓都能知晓此事。”
宣谕是指皇帝亲拟一些劝诫百姓的话,由有关部门分发到各路地方官手里,地方官召集里长开会听讲,再由里长回去召集乡亲把圣谕传达下去。
按照祖制,每逢正月初一皇帝要下发这样的宣谕,格式非常地简单直白,甚至非常口语化——
春天就说“各务农业,不要游荡赌博”“田苗发生,都着上紧耘锄”“都要种桑养蚕,不许闲了”。
秋天就说“田禾成熟,都要及时收敛”“收了田都要撙节积蓄”“生理艰难,凡事务要节俭”。
大抵就是春天要勤快种地,秋天收成了甭随便花!
由于每年宣谕讲的内容都大差不差,各地传达宣谕的里长会议也渐渐变得形式化,很多人都是随便抄上一份,回去后再对着底下的百姓念一遍。
更有甚者,连开会都不去了,直接找人代劳。
百姓们年年听这种劝诫听得耳朵都长茧了,自然也不怎么当回事。
要是文哥儿能列出足以说服人的事实依据,这事儿确实可以走宣谕途径广告百姓。
正好可以让百姓知晓朝廷宣谕不都是形式化的老生常谈。
文哥儿都不知道朝廷还有这种一键给百姓推送皇帝圣谕的功能呢,经李东阳一科普,顿觉自己小肩膀上的担子格外沉重。
这要是写不出能说服人的文章可怎么办才好!
时间不多了,得赶紧干活才行!
文哥儿当即又跑了趟太医院,把李东阳的提议给御医和医学生们讲了。
这下大家都不再当是小事,连御医们都竭尽所能帮忙回忆自己遇到的案例以及行之有效的预防方法和急救方法。有些与京中那些个民间医士有交情的,还派自己手底下的医学生过去跟他们征询相关医案。
就这么短短几天,文哥儿手头的医案就凑足了近百例。
这代表着光是京师就曾有近百户人家遭遇过煤炭中毒的惨祸。
这还是近些年发生的事,更早那些已经无从追究了。
眼看天气越来越冷了,文哥儿也紧迫起来,赶忙着手整理好庞杂的资料写好了关于冬日烧煤炭取暖的警示文章,直接揣上去寻丘濬。
丘濬这段时间没再见外客。
没人在旁边可着劲鼓吹,他乍然入阁的喜悦已经平息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开始思索怎么把自己在朝堂上的最后这几年用好。他已经年过七十岁,不可能像刘吉那样死皮赖脸不退休,剩下这几年得好好干!
文哥儿来到丘濬家,门房早认得他了,自是没拦着。门房还和文哥儿提了一句,说别人来了可都不让进的!
文哥儿一听,心里喜滋滋的。别人都不让进,就他让进,说明他果然是老丘最喜欢的崽没错了!
于是文哥儿兴冲冲地去找丘濬,问丘濬是不是见了那么多人还是觉得他最棒!
丘濬:“…………”
丘濬不想搭理他,只问道:“这么晚了,你跑来有什么事?”
文哥儿这才想起自己有正事要和丘濬说来着,赶忙把文章掏出来给丘濬看。
丘濬祖父就是学医的,兄长也随着祖父从了医,可以说有那么一点儿医学世家的家学渊源在。
他比寻常官员更懂医。
看了文哥儿条理分明的警示文章还有后面的相关案例汇总分析,丘濬一下子明白这事儿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丘濬面色凝重地说道:“这不是小事。”
文哥儿见丘濬很重视,便把李东阳的话给丘濬说了。他不太懂朝堂上的事,讲完后才问道:“您能向陛下请那个宣谕吗?”
丘濬本没想过走宣谕的路子,听文哥儿这么一说顿觉可行性颇高。
这事与天下百姓息息相关,既不会触及谁的利益,又能体现圣上爱民如子,想来不会有人阻挠。
于朱祐樘而言不过是下发一道宣谕的事,却有可能警醒许多对煤炭毒并不了解的百姓,有什么理由不去办?
要是有人不乐意,就把文哥儿和太医院整理出来的医案甩他们脸上,问问他们是不是罔顾百姓生死!
吵架这事儿丘濬最擅长了,一点都不虚!
丘濬点头说道:“人命关天,我试试看。”
文哥儿听丘濬答应了,顿时一蹦三尺高,开始学习刘文泰他们的吹捧手段狠狠地夸了丘濬一通。
那满嘴互夸乱捧的话听得丘濬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
等听到文哥儿嘴里蹦出个熟悉的“功在千秋”后,丘濬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上回太医院刘院判跟他讲过的话吗?
这语气,这态度,这用词,简直一模一样!
这小子好的不学,坏的学得老快!
丘濬忍无可忍地怒骂道:“别学那刘文泰说话!”
文哥儿立刻噤声,眼神儿里头满是迷惑。
怎么回事!
刘文泰说的时候,老丘不是很爱听的吗!
明明是一样的话,怎地刘文泰说得,他说不得?
这老丘听个夸怎么还双标呢!
难道是因为他这夸人大法没学到家?
丘濬见文哥儿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知晓他明显啥都不懂纯粹有样学样,只得打发他赶早回家去。
小孩子知道什么,要怪就怪那刘文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