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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老这事,不是你想当能当的。
像王恕刚回朝时,很多人举荐王恕入阁,说他年纪大了,不该干太『操』劳的活,不如让他入阁参议朝政。
朱佑樘听了以后,非常委婉地拒绝了。
一来是想名望极高的王恕继续坐镇吏部,分分刘吉这个首辅的权,免得连人事任免都被内阁把控。
二来是朱佑樘不想天天面对王恕。
他爹宪宗皇帝对王恕有意见不是没原由的,王恕这人爱指手画脚,遇到什么事都要据理力争。
有次宪宗皇帝不想实在搭理王恕,结果王恕愣是连二十几道奏章追着提意见,烦人不烦人呐?
这要是把王恕放进内阁,不得把己烦死?
还不如放王恕在吏部负责人事安排,那还算是能办实事,不至于天天追着他骂。
这并不是朱佑樘杞人忧天,而是王恕真的干得出来。
朱佑樘刚登基那会儿想提拔几个宦官,王恕曾追着要他收回成命。
王恕都七十好几的人了,打又打不得,躲又躲不开,朱佑樘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对于让王恕入阁的提议,朱佑樘这两年来都是持拒绝态度,说是吏部更能让王恕发光发热。
还是今年有人旧事重提,朱佑樘却意外地松了。
王恕这阁老若不是刚走马任的,他孙子提起来不会那么骄傲。
瞧瞧人家刘吉孙子,早嚣张习惯了!
对于朱佑樘这个新任命,朝野下在猜测和观望。
明眼人都知道刘吉和王恕不对付。
这两年王恕举荐的人才很多都被刘吉挡了回去,如今圣松把王恕安排进内阁,是不是想让他俩打对台?
他终于撬动圣对刘吉的信任了吗?
不少人嗅到了风向的转变,纷纷向王家递拜帖,瞅瞅有没有机会合伙搞刘吉。
王恕却以年迈多病为由,婉拒了各方拜帖。
王恕为官三十年,若说没有惦念过入阁那肯定是假的,可如今终于来到这人人艳羡的风光位置,他却一下子警醒起来。
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不管怎么算这都该是他在朝廷干的最后几年了,绝对不能来个晚节不保。
即便大明官场没有“朝臣不得私底下聚会”的讲究,大伙还以生故吏满天下为荣,王恕还是不希望己给人一个刚进内阁疯狂结党的印象。
名声是把双刃刀,他能靠名望起复回朝、甚至被荐入阁,可能因为没站好这最后一班岗被戳脊梁骨。
那么短短小半个月,大伙都知道王家的难进。
这是很常的事,以前王恕搞人事任免挺铁面无私,谁来走后都不给通融,连圣的岳父寿宁伯张峦想求个勋号他都直接书表示“陛下这万万不可”。
要不怎么朱佑樘都不想把他摆在身边天天见面呢?
别人想见见不着,文哥儿却是意外地受到了王阁老家的邀请,说近来冰消雪融、天气转暖,邀他过府赏个晚梅,今冬腊梅开得极好,他家已经采了不少来入茶,喝着甘宜人、唇齿留香,再晚一些可没有了。
署名是王承裕和他侄儿。
是那天在顺天府学和输到哭的那小子。
文哥儿一听,腊梅茶,他没喝过,想喝!
这肯定得去啊!
文哥儿拿到这帖子,立刻跑去和他爹说起这事。
虽说他和那小子根本算不得朋友,可是他家有腊梅茶!
王华:“…………”
王承裕居然把他儿子的死『穴』拿捏得这么准,不愧是平日里负责跟在王恕身边迎来送往的好儿子!
既然别人都邀请了,王华然不会拦着文哥儿不让去。
眼下不知多少人想烧王阁老这热灶,都求见无,不知他家这混账小子怎么修来的运气,竟能叫王阁老最偏爱的儿子亲给他下帖子!
王华道:“王阁老年事已高,你到了别人家别太闹腾,把人气出个好歹来你爹这官不用当了。”
人王恕可是朝老人,南北两京十二位尚书,好几位都是他提拔起来的。
真要被这小子闹出什么『毛』病来,王恕的生故吏一人一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文哥儿道:“那我得和先生他说一声!”
别看文哥儿年纪小,他平时可忙着呢,尤其是每个旬休日。
谢迁那边是肯定要去的,杨廷和那边不能落下,还有空闲的跑丘濬家蹭书看。
毕竟他这些朝廷命官都是假日才有空在家,而放假时间又是统一的!
于是每到旬休日文哥儿忙得跟个小陀螺似的。
这突然另有邀约,他可不得提前和谢迁他吱一声,免得他特意给他留出小半天空闲来。
文哥儿才刚叫金生帮忙跑个腿,转脚又收到了来他新朋友李兆先的邀请,说要请他旬休日去李家做客。
文哥儿:“……”
三岁的我太受欢迎怎么办!
由于邀约帖子是李兆先亲送来的,文哥儿直接和李兆先说了王承裕先请他的事。
李兆先有失望,奇道:“他请你做什么?”
文哥儿不清楚,他己觉得纳闷来着。他不太确定地猜测:“打了小的,来了大的?”
李兆先:“……”
这是什么奇怪说法?
关键是这说法虽然奇奇怪怪,竟还能叫人一听懂!
李兆先道:“王叔父不是那的人。”
他给文哥儿介绍了一下王承裕,说人家七岁能作诗,从小稳重可靠,王恕老了不方便送往迎来,王家接待客人的事都是他在做。
早几年王承裕过了乡试,要是他愿意去考的恐怕早是进士了!他没去赴试主要是考虑到兄弟都入仕了,得留个人在老父亲身边照料。
以说,人家又有才学又有孝名,哪会和你个小孩儿计较?
文哥儿:“………”
好你个李兆先,你瞧着是浓眉大眼的好少年,怎么好端端地学你爹他那逮着个人瞎吹呢!
七岁能写诗很稀奇吗!
他哥可以,他老师谢迁可以,他老师杨廷和还是可以!
由此可见,这不过是大明读书人基础技能罢了!
两个人凑一起闲扯了一会,李兆先还是把帖子留下了,让文哥儿早去王家玩儿,下午去他家玩儿,两边都不耽搁!
反两家离得不算太远,多走几步累不着文哥儿。
文哥儿一琢磨,这个可以有,立刻应了下来。
文哥儿送走李兆先,金生回来了,是表情有些不太对劲。
“怎么啦?”
文哥儿不由追问。
金生道:“没什么,是丘尚书似乎不太高兴。”
金生刚才把谢家、杨家、丘家都跑了一遍。
谢杨两家都是托下人递个而已,唯有丘家是在撞了丘濬。
本来丘濬还好好的,等他说完文哥儿要去王家赴约后丘濬脸『色』冷了下去,冷哼着说了句“爱来不来”。
文哥儿听了金生转述的,有『摸』不着头脑。
难道老丘想到旬休日见不着他,特别不开心?
他,王小文,真是太讨人喜欢了!
文哥儿道:“这个好办,我这去哄哄他!”
金生听文哥儿这么说,然与『奶』娘一起陪着他出去。
丘濬刚到家没多少久,听人说文哥儿跑来了。他绷着一张脸,睨向蹬蹬蹬跑进来的文哥儿:“再过一个时辰快夜禁了,你跑过来做什么?”
文哥儿张来:“听金生说您到家了,我看天『色』还早过来了。”
平时丘濬要去礼部当值,他过来借书看碰不着人,几天下来确实攒了不少疑问。来都来了,他立刻搬出昨天看过的一本书,凑到丘濬身边开始提问。
丘濬横他一眼,终归还是和平时一把文哥儿的疑问挨个解决了。
饭到了。
文哥儿一都不惧丘濬黑脸,愣是在丘濬家蹭了顿饭。
当文哥儿吃饱喝足、准备踏着夕阳归去,丘濬又横了他一眼,开问:“你怎么又要跑王阁老家去了?”
吏部乃是六部之首,掌管朝廷的官员任免。
王恕是吏部尚书,丘濬是礼部尚书,两人都在六部当一把手,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照理说怎么都得维持表面平和才是。
可他俩脾气一臭,王恕对他爱答不理,他对王恕冷脸对,属于迎面碰后都不说一句的那。
两人间倒是没什么大仇大怨,纯粹是不投机半句多而已。
他和王恕都搞了这么久“谁先说谁先输”的冷战,文哥儿这小子突然和王恕家好了,叫他脸往哪搁?
文哥儿多聪明一个人啊,一听丘濬这嗅出不寻常来。他狐疑地仰头对着丘濬左瞅右瞅,小小的鼻子还吸嗅似的动了动,怪里怪气地说道:“好奇怪,您这听着酸酸的!”
丘濬:“………”
文哥儿见丘濬脸皮直抽抽,一都不怂,还在那继续叭叭个不停,嘴里一个劲说什么“咱不是两岁小孩啦”“咱不能那么幼稚”“您要是说出‘你和他玩我不和你玩了’这,我是真的会笑你的”……
丘濬:“………………”
你己不是两岁不是两岁,说“咱”做什么?!
丘濬臭着脸骂道:“你爱去哪去哪,与我何干?”
文哥儿一听知道真的有情况,立刻凑过去和丘濬讲起己跌宕起伏的府学一日游来。
他讲完了还很有发愁,把己和李兆先说的“打了小的,来了大的”给丘濬讲了,小脸蛋满是担忧:“您说不会打了大的,还有老的吧?”
丘濬已经被文哥儿闹得没脾气。
听了文哥儿这倍儿生动的新鲜说法,丘濬脸都有木了,没好气道:“你一个小孩子,哪值得人特意针对你?别人好意请你去做客,你却在这里妄揣测!”
即便丘濬和王恕常年互不搭理,得承认王恕不是什么恶人,不至于对个三岁小儿做什么。
王恕真要是个溺爱儿孙、无条件袒护己人的家伙,王家子弟不会个个都那么有出息了。
文哥儿听丘濬竟又替那位王阁老说起来了,一本经地跟丘濬感慨:“君子,和而不同!”
这句出《论语》,讲的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文哥儿还给丘濬讲了讲己的理解。
这的意思应该是君子遇事会有己的坚持,不会因为跟你是朋友盲目苟同你的观和你的做法;小人却是反过来的,他总是迎合你说“啊对对对”,实际满肚子坏水随时准备对你坏。
以读书人吵架怎么能叫吵架呢,那叫君子之争!
越是争得脸红脖子粗越是有原则的君子!
不吵架的那叫小人!
丘濬:“…………”
丘濬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你先生是这教你读《论语》的?”
文哥儿骄傲回道:“是我己想的!难道不对吗?”
丘濬骂道:“当然不对,什么叫越是吵得脸红脖子粗越君子?‘和而不同’前头是个‘和’字!”
这说完,丘濬忽地顿住。
他的目光转到文哥儿脸。
文哥儿一脸无辜地和丘濬对视。
“……你这小子。”
丘濬背脊挺得笔直,与文哥儿一同坐在廊下。
一老一少看了一会天边绚丽的晚霞。
冬末春初,傍晚的风带着料峭寒意。
“马夜禁了,快回家去吧,再不回去仔细五城兵马司的人把你抓了去。”
眼看天『色』不早了,丘濬打发文哥儿赶紧走人。
文哥儿没赖着不走,他与金生、『奶』娘别过丘濬溜达回家,心里嘀咕着一句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唉,他不是两岁小孩了,要烦恼的事情可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