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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天的飞雪中,朱由检与王在晋牵马并肩而行。两个人、两匹马,在身后留下几行浅浅的足迹。
“殿下何必送老臣?”王在晋感慨地道,“那南京六部无事可做,去了也只是虚度光阴。老臣打算赶赴南京之后,好歹待上旬月,便上疏恳请致仕。若能终老于泉林之下,也好过在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最后却一事无成!”
朱由检见他精神颓丧,想劝又不知如何劝起,憋了半天,终于冒出一句:“王大人,您只是被调离,并非被贬职。我觉得早晚有一天,朝廷还会重用您。您且先去赴任,为圣上、为国家留下有用之身。‘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无论在哪里,都一样是为朝廷效力,大人又何必过于灰心呢!”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王在晋将这句诗反复默念了几遍,惊喜地望着朱由检道,“殿下,此诗为何人所作,全篇为何?老臣竟从没听过!说得好哇,此等胸襟情怀,老臣万万不及!”
朱由检被他问得一愣,暗怪自己又没事找抽,怎么把主持“虎门销烟”的清代名臣林则徐的诗句给搬到这里来了。他也记不住整首诗篇,只得厚着脸皮搪塞道:“那什么,这只是我偶然吟得两句,算不得什么诗,让大人见笑了,嘿嘿嘿嘿。”
王在晋却信以为真,转至朱由检的身前,郑重其事地给他行大礼参拜,然后激动地道:“殿下对老臣的教诲,老臣定会铭记于心!老臣去矣,望殿下多多保重!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坚持几年,必要再来受殿下之教!”
说完,王在晋飞身上马,扬鞭奋蹄而去。
王在晋走后,山海关的担子就全压到了孙承宗一人身上。但是他盼得望眼欲穿的粮草,却还是迟迟未能送到。
无奈之下,孙承宗再次上表,明言如再无粮草,山海关的十几万将士可能就要断炊,恐生不测之祸。
又过了两天,押运粮草的车队,终于晃晃悠悠地开进了山海关。
孙承宗忙命人安排交割事宜,却得知这次只送来五万石,不由得大失所望。
而随着粮草一起来的又一道圣旨,则让他喜忧参半。
喜的是,朝廷已经批准了袁崇焕的计划,打算拨银四百万两,用于在宁远及锦州等地筑城。孙承宗一想到若关、宁、锦防线筑成,辽东虽不能遽复,但至少京师是高枕无忧了,不由得喜上眉梢。
而忧的是,由于朵颜部的叛乱,朝廷认为蓟州方向也必须加强防务,因此要将全部的勤王兵马调至蓟州一带,防范朵颜部的再次进犯。而这些兵马,统归监军管宁管辖,孙承宗只在山海关,负责辽东方面即可。
这样一来,孙承宗一下子被架空了一半,只剩下原来守辽东的那几万边军,等于是从督师降为辽东经略了。
孙承宗知道这必又是魏忠贤捣的鬼,他肯定是怕自己兵权过重,威胁到他,故而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名正言顺地削弱自己。想那朵颜部不过数千骑兵,与女真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他们又刚在遵化大败而去,哪还能组织什么有效的进攻?将几万勤王兵马放在蓟州,实是大大的浪费!
但圣旨已下,孙承宗就是再不服气,也不得不遵旨而行。
只有满桂坚决不干,大吵大闹,绝对不肯去蓟州,服从管宁和涂忠的指挥。
孙承宗想想也是,这员性情鲁莽的悍将若落到管宁手里,恐怕没几天就得被寻个事由,砍了脑袋!于是他赶紧上疏,要求只将满桂这一支部队留在山海关。
这次,朝廷回复得倒是挺快,果然批准了孙承宗的请求,但也同时做出了一个非同小可的决定:加派三饷!
所谓“三饷”,是指辽饷、蓟饷和练饷。
辽饷自万历年间已有之,是因为辽东连年战事,军费大量增加,而户部日渐捉襟见肘,不得已之下,对全国农户加征的赋税。
除了贵州等地,因实行土司制,明为臣民,实则自成体系,拒不缴纳赋税外,全国各地皆已加征,平均每亩土地加征折银九厘。
这些年,仅辽饷一项,已为朝廷多征了上千万两白银。而这些银子除去被各级官员贪污、克扣掉近一半,倒也有五百多万两确实用在了辽东。
只可惜广宁一败,数年心血顷刻之间化为乌有,这些白花花的银子,自然也就打了水漂了。
此时孙承宗提出要在宁远筑城,朝廷虽批准了这个计划,但筑城需要银子,增加士兵守城更需要银子,据孙承宗、袁崇焕等人估算,至少也得三四百万两。
可是除去现有的辽饷,户部岁入只有三百余万两白银,早花得盆干钵净,又从哪去筹措这么一大笔钱?
于是,这笔沉重的负担,只能转嫁到老百姓的头上了。
可魏忠贤别出心裁,不但增加了辽饷的数额,还新增“蓟饷”和“练饷”,数额与辽饷相仿。
这“蓟饷”自然是要用在蓟州方面,而“练饷”则纯粹是巧立名目,说是为了练兵之用。其实士兵拿了正常的军饷,自然要练兵,这就跟工人拿工资必须干活一样,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而多征的这一部分“练饷”,能有多少确实用在练兵上?孙承宗对此心知肚明,也只能无奈地连连叹气。
不几日,勤王兵马自山海关开拔,调头返回蓟州。几万人马折腾了一个多月,与敌军一仗未打,枉自耗费钱粮无数!
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孙承宗苦笑着对朱由检道:“殿下,真是一将无能,累死全军!老夫对敌情探察不明,让这么多人白白地赶到山海关,真是惭愧!”
此时已升任宁前道的袁崇焕却劝慰他道:“督师大人何必自责!敌情瞬息万变,若勤王兵不来这一趟,也许奴尔哈赤真的就率军叩关了。因此,眼下的当务之急仍是在宁远筑城。只要守住宁远,山海关也自然高枕无忧了。”
“而且客军远道而来,且不说疲劳,就战斗意志也与边军无法相比。”袁崇焕见孙承宗点头赞赏,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下官始终以为,客军因辽东并非自己的故乡,作战皆不肯用命。昔年杨镐统十余万客军大举进攻,却惨遭全军覆没,即为此故。而辽人则不同,生于斯长于斯,若辽东丢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也就没了。”
“眼下,辽东失地农民多聚于山海关和宁远之间,多达十万余众。下官欲将这些农民收拢,从中再招募一支军队。”袁崇焕接着道,“建虏不来之时,这些军队即化为民,在宁远附近屯田,几可自给自足;一旦建虏来袭,则化民为军,为了保护自己的田产而作战!”
孙承宗仔细地听完,终于大喜过望道:“此计大妙!本督师可以将你所言总结成一句话:‘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
“正是如此!”袁崇焕急切地道,“其余客军去便去了,又有何妨!”
两个人谈得十分热烈,朱由检却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想: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这主意怎么总感觉不太靠谱呢?
“以辽人守辽土”,就一定能守住?祖大寿等将不都是辽人么,也没见他们能守住哪个地方!
而“以辽土养辽人”,就更有点滑天下之大稽了。要知军队屯田,古已有之,甚至后来的八路军也在南泥湾搞过生产,解放之后在新疆还有建设兵团。
可要屯田,前提条件就是得有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至少能保证将这一季种的粮食顺顺当当地收了。
可辽东形势显然不是如此,这里一马平川,女真人只要想进攻,两三天就能打到城边。你这辛辛苦苦,撅着屁股种了好几个月地;眼看着粮食快熟了,女真人来了,你这不白忙活了么?
袁崇焕看出了朱由检的疑虑,对他一躬身道:“殿下,您可是怕建虏来破坏我军的屯田?此节下官也想过,对策就是如您所说,组建一支可在野外与建虏抗衡的骑兵!”
“不是说组建骑兵很难么?”朱由检诧异地问道。
“原是很难。”袁崇焕神秘地道,“不过祖将军前日来找下官,说他出身于武林世家辽东李家,而李家现在宁远,手中就有一支现成的骑兵队,约有一千人。他们曾与建虏交锋过,丝毫不处下风!只要将这支队伍收编了,再用其骨干训练新兵,很快就能组建一支上万人的骑兵!到时候…”
“你怎么不早说!还不快去宁远,将这支骑兵先带回山海关!”孙承宗大喜过望,不禁埋怨起袁崇焕来。
袁崇焕赔笑道:“督师大人,事情没那么简单。李家久居宁远,不愿迁离,祖将军对此事也并无把握。万一…”
“什么万一?是家事重要还是国事重要?”孙承宗生气地道,“难道他们还敢违抗朝廷的调令不成!”
袁崇焕正欲答话,一个中军官慌张地跑上城头,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殿下、督…督师大人,大事不好!满桂和祖大寿的两营士兵火并起来了!”
三人闻言,尽皆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