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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至,宫里慢慢地忙活起来,人人忙得脚不沾地,光是看着,都觉得热闹了不少。
我还每日地待在飞霜殿里头,虽对外说是荣靖身边的宫人,但也不过是替他备些茶水,整理着他的贴身要务。
他二十六那日已封了玺,百官已放了假期。
但到底身为帝王,责任颇重,依旧每日里要在勤光殿中处理政务,甚至忙起来,白天黑夜也顾不上。
似要将所有的事情忙完,才好在新年时候休息一会儿。
等快到了除夕那日,荣靖终于得空。
福如海早早地派人回来禀报,是以荣靖甫回到未央宫中,我便将替他准备好的茶点送了过去。
荣靖拉着我坐下,同我说着宫里这两天的变化。
我只听他说,偶尔应他一声。
他眼底的乌青严重,是近日都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但眼中神采却奕奕生气,灼灼地盯着我。
“这段时日,你想要去哪里,便只管和我说。”粗粝的指细细摩挲着我的手背。
我摇头:“圣上事务繁忙,如今得了空,不如趁此机会歇息。”
荣靖手上稍用劲儿,将我扯过他怀里去,一手抚在了我的小腹上。
“白子墨怎么说?”荣靖岔开了话题,下巴抵在了我的肩头上,闲话家常似的问。
我想了想,将白子墨的话如实告诉他:“白太医妙手回春,圣上既然相信他,他也信誓旦旦保证了,自然是会遂圣上心,总会有消息的。”
荣靖似乎叹了口气,但也究竟没说什么,带着我便出了门去。
未央宫内的宫人井井有条地在张罗着除夕夜的一切,见了荣靖,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垂首侍立。
荣靖看了我一眼,似乎也觉得这样拘谨颇没意思,便让宋甜儿替我添了件衣裳后,带着我出了未央宫。
只我们两个人出来,余者随从皆一概不要。
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映入眼帘。
我认得,这是荣靖的笔迹。
洛园!
原先他带我来过的地方。
沿路走来,鲜少见得人,应该也是如上次一次,早早地被福如花清了出去。
荣靖在前走着,我便跟在他的身后,恰好便差那么几步的距离。
我是他身边的宫人,原也该是这样的。
进了洛园后,荣靖仿佛便换了个人似的,一路若有所思地走着,也不说到底要哪里去,脚下走得十分随意,彷若真打算闲逛而已。
蓦地,荣靖忽而顿住了脚。
我专注于他的背影,并没有注意脚下,陡不防他突然停下,几乎快要撞上他的后背。
荣靖将我往前一拉。
眼前便见两个形状怪异的雪球,突兀地立在路旁。
一路走来,四周景色自然天成,槐树梧桐等植物交错生长,偶有一角植上青竹松柏,便是园子里冬日的绿色来源,枝桠间尚存有雪白的冰凌。*
宫里原本是会扫雪的,只是这里的雪,倒像是任其自然融化一般,痕迹质然。
就如面前的这两团正慢慢融化的雪球。
我将视线拉得远些后,前面不远处即是一个八角小亭,亭中还留着一个红泥小炉。
这里——
是荣靖因金蚕蛊昏倒那日带我来的地方。
那么……
这两个小雪球,该是那日他的成品。
荣靖矮下身来,徒手将那两个小雪球揉成了一团,使之立在那里,似乎倏地便不惧灰蒙
云层下透射下来的细弱阳光了。
“去给我拿些酒来。”荣靖蓦地说道。
我愣怔了一会儿,却见他盯着我,眼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动。
将我回过神来了,便一指小亭内。
我跑过去将上面一壶酒拿了过来。
但见他很是认真地倒了两杯酒,洒在了那团雪球的面前。
一如当日,在我恢复记忆之时。
荣靖回过头来瞧我一眼,笑说:“发什么呆呢?”
我方将视线收回,跟上了他的脚步,却摇头不答。
“还记得吗?”荣靖倏拉过我的手,让我与他并肩走着,“从前你我一起过新年时,到了上元夜,不能去城里看灯会,于是便只能自己上山挂灯。”
话正说着,已经走到了一间小茅屋前。
这洛园仿照的便是原生山野的景色,加之荣靖本身懂得机关奇巧之术,小小的地方,也叫他弄出许多的花样来。
就如此刻的小茅屋。
虽然样子简单,但与周围或枯或翠的景物相互呼应起来,却是清雅至极,又不会显得刻意造作。
茅屋里面摆放了大大小小的灯笼。
灯面上有墨迹。
荣靖一一拿了出来,却不像当初那样,不肯给我瞧上面究竟写的什么。
他这次很是大方,大方得有些刻意。
我拿起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去,看到上面和那“洛园”二字一样的字迹。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月朝花夕,想君思我锦衾寒。
……
我默默将目光收回,并不作声,一面还继续将他搬出来的灯笼提着。
他笑道:“你提着这些个作甚么?”
“呃?”我微微愣,手上的灯笼却已经被他卸下。
“去岁的灯笼还未来得及收拾,竟已经就又一年了。”他喃喃自语一般,将我拉了过去,“我不过就是要把这些拿出来,等过些时候,叫福如海来收拾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
荣靖又翻找出全然的空白灯笼,叫我给他磨了墨。
自己坐在了案桌前,俯首便写了起来。
荣靖边写着,边道:“虽说距离十五还有好长一段的日子,但等到那时,积了一个年假的政务便多起来了,只怕没有空再陪你,是以我只能趁如今空闲时候,来将灯笼给挂上。”
“也算是……与你提前将十五给过了罢。”
他话说得其实很不自然,我斜眼瞧了过去,甚至见他两颊透着红晕。
等他写完了,也拉着我,要我也将愿望写上一写。
有些期待的神色。
从前竟不知,他也有这样迷信的一面。
笔已经握在了我的手里,荣靖认真瞧着我,按我坐了下来。
犹豫了半晌,我只盯着那空白的灯面,脑子也空白一片。
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搁下笔:“我……并没有什么很是想要的实现的愿望。”
荣靖眼中的光霎时湮灭,活像是讨不到糖果吃的稚童,委曲得紧。
但不过一瞬。
他妥协道:“既没有,那便不写了,同我出门将灯笼挂上罢。”
等在洛园将灯笼挂上,又随意走了走后,天色便暗了下去。
宫宴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