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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荒山野郊,遍地狼嚎,古寺破庙。
若是世上有一个地方,已把这几样最危险的条件都占全,如果不是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是没有任何人会愿意来的。
可巧的是,万事都自有其两面性。
因为太危险,很少人会来,所以这里也很安全。
这里,就是山神庙里的孩子日日夜夜赖以藏身的地方。
“若不是因为你,我从不会大半夜的来这种鬼地方。”
黄金屋把双手都揣进了袖中,耷垂着头,半点不敢四下旁顾。
这个时辰,也许是他抱拥温香软玉入怀的时辰,也许是他将自己关进密闭石室的时辰,却绝不该是在这里听着狼嚎,感觉自己分分钟就要变成别人的盘中物口中餐的时辰。
这里的确不是一个会令人感到舒服的地方,他也实在是没法子想象那群孩子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这里有什么不好?”
荼蘼却很是不能理解他的不自在,也许正是因为,自她有记忆以来,住的便是百里无人的荒山野岭。
反而,这样的地方她才会觉得温馨。
这里清风朗月,万物生机,渴了自饮山泉水,饿了去摘甜果子,至于荤菜,它们总是喜欢夜半自己送上门儿,少则果腹,多则圈养,还能聆听自然之音,简直就是神仙住的地方。
难怪慧开禅师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所以,能够影响人生活的从来不是周边的环境,而是自己的心态。
悲也过活,笑也过活。
如果不得不受苦,那就不得不学会苦中作乐。
“阴气太重。”
黄金屋紧紧地跟在荼蘼身后,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你莫非没听过,逢林莫入,逢庙莫住?
像这样的荒村野庙,指不定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鬼东西。”
荼蘼有些打趣地看着他,“你们读书人不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么?”
“那是他们没见识!”
黄金屋说着,突然又闭上了嘴,他曾经也绝不相信这样的鬼话,直到遇见了知鱼。
可是这样的事情,若非亲眼所见,恐怕他这辈子也还是不会相信。
所以他知道,别人没见过,自然也不会信,多说无益。
荼蘼只是抿起嘴来笑了笑,兀自向前走着,“我连人都不怕,还会怕鬼么?”
她没有否认,因为她也的确心中疑惑,她倒是希望都是真的。
更何况,这世上从来只有人害人,还没听说过哪里的鬼会害人,又有什么可怕?
黄金屋也跟着笑了笑,想来也是,纵然鬼见了她,也总该懂得退避三舍的。
狼嚎的声音渐渐远了去,因为狼怕火。
而这里,恰好生着一堆火,噼噼啪啪地冒着青烟。
鬼也是怕火的。
这里,也总不会有鬼。
这是山神庙的院门,白日里来的时候,门口的两个石墩子旁,还没有坐着两个人。
都到了这个时辰,难不成他们还没走?
庙门紧闭,屋内看不到一丝光亮,可是屋外的这堆柴火却烧得正旺。
远远看去,这两个身影好像手里拿着酒葫芦,已然靠着牌坊两边的石墩子睡着了。
他们是守夜的?
即便破如山神庙,也总该有轮流守夜的人。
“奇怪,看他们的背影,分明已是两个成年人,成年人是断然不会留在这种地方的。不如这样,我先上前去探一探,一会儿你……唉!你……”
黄金屋刚想说些自己的猜测,却发现身边的人早已不见。
荼蘼就这样径直走了过去,没有一点商量,没有一丝犹豫。
冒然闯入别人的地盘,她这样的法子显然是最不合时宜的法子,可是黄金屋没有办法,他知道,即使荼蘼是跳进火坑里,那时刻跟在她身边也总比呆在别的地方都要安全得多。
他也跟着走近了去,却发现,这两个貌似睡着的人脸色已经青黑,可他们脸上的神情却是挂着满足。
火堆上架着的半只兔子传来一阵阵焦糊的味道,可碗中的酒却是香的,二十年陈的白云边,她闻得出来。
白云边,体面的酒。
当年李白携友闲游,写下一句“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这白云边就成了江陵古城人人乐道的美酒。
他们在美酒佳肴中死去,那只能说是,朋友请的酒,朋友杀的人,好一个朋友,用这样情深义重的美酒。
“死了?”
“你不认识他们?”荼蘼反问。
这两个人,她见过。
正是白日里配合十天演戏的那两个人。
如果他们够聪明,就绝不应该再回来,可他们既然在这里,那死了,也毫无意外。
黄金屋苦笑,“永安巷里的每一个人我都认得出来。”
他的确认识每一个,如果连他也认不出来,除非他们不是。
“不是你做的?”
“我?”黄金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做过的事从来不会否认,没做过的事也断然不会承认。”
“既然不是你,那就得问问他们自己了。”
“死人也会说话?”
“非但会,而且还从不说假话。”
“杀他们的人,难道不是千面郎君么?”黄金屋觉得这本就是个不该成为问题的问题。
“我既然让十天去找他,他就没必要再来这里。”
“也许那个叫十天的孩子并不很相信你的话,有所顾忌,便决定只身去找他,这样的话如果要死,也只是死他一个,如果死不了,那就再把他带过来,带更多的人走,也许在这种时候,正巧碰到了他们。”
“也许。”
荼蘼听着他的话心有余虑,他说的有理,可如果真像他所言,十天还是不肯相信任何人,那她埋在那个孩子心里的种子就毫无价值了,
“但绝不会是他。”
“你怎么这么信他?”
黄金屋心中已有些愤恨不平,她刚刚还在怀疑是他做的,现在却能毫无保留地相信千面郎君。
那就是说,他这个人,当真这般不可信么?
荼蘼依然很肯定,“因为他想要杀一个人,更何况只是两个废物,绝不会用下毒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法子。”
只有小人,才会下毒。
荼蘼已然看出,这两个死人身上没有致命伤,可是他们喝的酒里,是和那碗水里,和那些糖人上一样的毒,糖人张。
“看来你不是信他,而是信他手上的刀。”
当然也只有对自己的刀完全自信的人,才不屑去用另一种更保险的法子下手。
黄金屋也长舒了一口气,意难平的气。
“我只是有些奇怪,这两个人到底见没见过那群孩子?”
药在酒里,显而易见。
只是,他们若是来找麻烦的,如果没见到那群孩子,怎么会有闲心坐下来喝酒?如果见到了,那就更不应该在这里喝酒。
他们到底,见到的是谁呢?
如果十天信她的话,一定不会有机会再见到这两个人,不是他。
而这两个人,一定是遇到了足够令他们信任的人,才会如此安然死去。
她想,她已经知道是谁了。
她不知道永安巷里到底还有多少人是吴老三的人,不过这两个,看来是吴老三送给她合作的诚意。
“走吧。”
她没再多言,只是简单而明确的一句话。
黄金屋却被这冷不丁地一句话弄得一愣,“去哪儿?”
“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