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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香屏。”
黄金屋的目光挪向不远处那几面华美的屏风,最后一扇,他还没画完。
他右手执起笔,左手端着盛满的醽醁之杯,朝着山水之屏走了过去。
白纸黑墨,画的是潇湘水云之姿,可总是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看到香屏和荼蘼的时候,他突然间明白了,这两个人就像是他眼前的画和心中的画,相比之下,缺的就是那一抹点珠翠的神韵。
他以酒代墨,轻蘸紫毫,白水黑山上浮现出了层层靛青,仿佛冬雪消融之后的初春盛景。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
他兀自欣赏着自己的灵机之作,不禁吟出了这本该有的自赏之情。
“料青山,见你仍是狗。”荼蘼却不等他说完,代他说道,“情与貌,略相似。”
端着盘子的小姑娘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来这里两天,见过不少登门拜访的人,却从未见过敢这样对黄金屋说话的人。
她更惊奇的是,黄金屋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听到这样的话,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怎么,你也觉得我说的不错?”荼蘼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小姑娘,她却不曾想过,进了一言堂的下人,还敢笑这样的话,有点胆识。
香屏立刻敛起了笑容,将盘子放在桌上后就赶紧退到了一边,并没有再回什么话。
黄金屋皱眉,“为什么每一个来到我府上的女人,你都这么感兴趣?”
他记得,从一年前刚认识她开始,从他的如黛到他的东君,一直到现在的知鱼,然后到了香屏,她对她们总是比对他要和善的多。
“你不是也同样在垂涎我的这儿的男人?”
她看了看张子虚,又看了看黄金屋,
“人我是给你带来了,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把人给带走。”
“我的确没有这个能耐,可你也不见得有。”黄金屋看了看张子虚,又看了看香屏,好像看明白了些什么。
“那不一定呢。”荼蘼却没再看任何人,而是盯着那盘剁椒鱼头出了神,“她来你这儿之前,可是先去找的我,我要是想带走她,人家指不定有多乐意。”
“她只不过是一个厨子。”
“一百两的厨子?”荼蘼当然还记得,她当初卖身赎父的价格。
黄金屋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细细咂味,“她值这个价格。”
“是,她值。”
荼蘼轻声呢喃,却不经意间看到了身旁已然眼睛发直的张子虚,她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她实在是低估了,这个女人在他心里的分量,可她却始终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黄金屋的目光也挪到了这盘菜上,“你还没有尝过她做的菜,就这么断定她值?”
“一道菜,观其色,闻其香,辨其味。我虽还没有尝过,但是已经看见,闻到,这色、香、味,三者已占其二,你这笔买卖,怎么说都不算亏的。”
“尝过其味,再论不迟。”
黄金屋已经拿起筷子,轻轻夹了一块鱼头嫩肉拈到荼蘼的盘上,却被荼蘼用筷子挡了下来。
“别人夹过的东西,脏。”她又重新拿了一副筷子拈起一块鱼肉,将筷子放回了两人之间,“我想要什么东西,向来喜欢自己来。”
“她在你们面前也这样?”黄金屋问的是张子虚,他要确保一件事情,知道了这件事情,他就可以有另一番打算。
“不,从不。”
张子虚很淡定地否认了去,只是他的不,不是荼蘼从不拒绝他们的夹菜,而是她从来就没有跟他们在同一张桌子上吃过饭。
白嫩鲜美的胖头鳙,加上酸咸的剁辣子,肥而不腻,口感软糯,鲜香适口。
“你是大庸来的?”
荼蘼尝到第一口,突然皱起了眉,突然提到了这个地方。
香屏垂着头,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可是却回答得很坚定,“是。”
黄金屋在一旁眯起了眼,他既奇怪荼蘼的一语道破,更奇怪香屏的毫不避讳,“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还不容易,大庸之人喜食酸辣,他们的剁椒比别的地方多添了一道酸鲜,这盘菜就是那个味儿。”
黄金屋却松了一口气,幽幽叹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你在说我?”
荼蘼眨了眨眼,有些不可思议,这种话,怎么能用在他们两人之间呢?
“良人为食,以食为天。”他终于找到了个机会可以去笑她一笑,“我当你是个能掐会算的神仙,却没曾想原来只是个饭腻子。”
“饭腻子不敢当,酒腻子还尚可。”
她说着,已又连饮了几杯楚源醽醁,好菜当有好酒配。
“难得今日你这么有兴致。”黄金屋瞥了一眼身旁的人,“香屏,你去多弄几道菜来。”
“香屏,你姓什么?”荼蘼端着杯中酒,突然叫住了她。
香屏早已转过身去,却突然站住,头只是抬起又低下去,“杜,我姓杜。”
“杜香屏?”她细酌着杯中酒,回翻了一遍从前的记忆,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大庸城郊有个武陵朱氏,你可知道?”
香屏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
“大庸城的人居然不知道朱氏?”
她正奇怪地打量着她的背影,这话听起来,就像是永安巷的人不知道百无先生一样,的确是少见。
“怎么,难道这个朱氏跟我们杜氏做出来的菜味道一样?”
“你认为,朱氏是开饭馆的?”
香屏回头瞄了一眼黄金屋,“难不成是开赌馆的?”
荼蘼轻笑,“你去忙吧。”
“大庸朱氏,连我都没有听说过。”荼蘼看着香屏时,黄金屋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她又不是你,事事都能知道得清楚。”
她却拍了拍身旁的张子虚,“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子虚,你还不快过去帮帮人家的忙。”
“我可以么?”
张子虚有些迟疑地看着她,直到看见她点了点头。
他又看了看黄金屋,这里毕竟还是他的地方。
可谁知,黄金屋竟也像和荼蘼商量好了一样,点了点头。
他有些窃喜,却来不及多说什么,便忙不迭地追上了香屏的脚步。
长亭深远,花径幽折。
她默默地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有说有笑,渐行渐远。
他们,熟络的可真快。
“郎情妾意,春衫年少。”黄金屋也同样在看着他们,啧啧地摇着头,“年轻真好,羡慕啊羡慕。”
她看着他们,听着黄金屋的话,竟也莫名有些心酸起来。
张子虚跟了她三年,跟着她亡命天涯,他们虽然彼此已知根知底,她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副模样的他。
他好像,很开心。
这些年,他虽不太懂事,却也肯听话,做事也很让人放心。
她差点都忘了,他还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这本是还会玩闹的年纪,在她面前,却永远都不够放肆心性。
可是在这个小姑娘面前,他好像又重新像个孩子了。
果然,还是年龄相仿的人,更容易无话不谈的吧。
年轻真好。
她也不得不认同黄金屋此时的话。
她看着香屏,心中也是羡慕的。
当初被赶下山的时候,自己与她应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可是从那时到现在,她的脸上却从没有一天出现过这样稚嫩的神情,她从没有被允许年轻过。
这些年,她都错过了些什么,又得到了些什么?
好在,她还守着那一方净土,她回山的心从未改变。
年轻真好,难怪黄金屋愿意出下这一百两银子。
如果可以买到她的这些青春,花多少银子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