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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是露气正浓的时候。
更深露重,夜凉如水。
通常这样的时辰,荼蘼总是喜欢在热气腾腾的池子里好好泡上一个澡,然后再去舒服地睡个好觉。
可是今夜,她却不得不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一路劳顿。
鬼见愁只有在晚上才会出现,等天一亮,又要再多等一天。
而她做事,向来不喜欢拖沓。
月色黯淡,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很远。
远处,还有另一个影子。
胡阎就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像一个永远藏在黑暗中的影子,离她不远不近,正好七步的距离,一步不多,一步也不少。
她每迈出一步,胡阎就跟着迈出一步,连走路的节奏都几乎一模一样,听起来就像是只有一个人走在路上。
他知道,掌柜的喜欢清静,而他也恰好从不打扰别人。
他要做的,不过就是跟在掌柜的后面,尽可能的不要有什么存在感,她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两把菜刀还别在他的腰间,一左一右。
刀是他自己磨的,没有哪个铸刀大师会倾尽心血去铸一把菜刀。
刀没有鞘,更没有哪个铸刀大师会为一把无名的菜刀铸鞘,他也不需要鞘。
他的刀,是用来切牛肉的,最薄的那种。
这是掌柜的特地为他挑选的两把刀,刀口薄如纸,刀身坚如磐石,既不会卷刃,也不会崩刃,是极好的刀,可以切很多盘牛肉。
可这里并没有牛,马却似乎有不少。
林子中,传来了马儿的嘶鸣声,忽远忽近。
“逢林莫入。”说话的人是胡阎,他向来很少说话,却也从来不说废话,“这林子里有鬼。”
“你莫忘了,我们要找的人是谁。”
荼蘼抬头看了一眼雾气缭绕的深林,一如既往地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他们要找的,是鬼见愁,鬼见也愁她却不愁,那鬼于她而言又有何可怕?
远处,一点星火正在不断靠近。
鬼火飘忽,时明时暗。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打着灯笼的人。
他佝偻着身子,垂着头,他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也发直地盯着前方的路,就像是一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
“阴兵借道,生灵退散。”
他从荼蘼的身边与她擦肩而过,好像他的眼睛只会看到前方,旁的东西连瞟都没有多瞟上一眼。
荼蘼却突然站住了脚,不再往前走了。
她停住的时候,胡阎也紧跟着停住,只不过,他的身子已拦住了打灯笼人的路。
“阴兵借道,生灵退散。”
打灯笼的人还是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一直在往前走,眼看就要撞上了前方挡路的人。
胡阎只觉得耳边嗖的一阵冰凉,这个人就像是风一样从他身上穿了过去,继续向前走着,头也不回。
跟着他后面走来的,约摸着有三十多个一样的人,一样惨白的脸,直愣的眼神。
不一样的,每一个人都骑着一匹瘦削骏马,手上都紧紧握着一根长鞭。
他们也像前面的人一样,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不停地往前走着。
荼蘼已经躲闪到了一边,她当然要躲,这些马若是不能像那个人一样可以穿人而过,那她一定已成了马蹄下的肉泥。
可是胡阎却没有避让,他的一把菜刀已经飞了出去,斩的是最前面的一排马群的前蹄。
菜刀沿着回弧线从空中飞了一圈,又飞回到了他的手中,刀上却没见血。
刀出的很急,却飞的并不快。
马儿见到菜刀飞来的时候,已不约而同地扬起了前蹄,躲开了刀的攻击。
怕死的马,一定是活的。
能骑活马的,当然也不会是死人。
人是活的,三十多个人一齐从马上跃了下来,三十多条长鞭从四面八方挥向中间的胡阎。
很多人吃过胡阎切的牛肉片,却从没有人能想象得出来他的刀工究竟如何能这样精细。
现在,已有很多人看到了,却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左一右,两把菜刀。
它们在胡阎手中飞舞的时候,三十多条长鞭也开始在空中凌乱。
牛皮做的长鞭,一尺八寸,每一条都被他整整齐齐地切成了一千小段,一分不长,一分不短。
他就像是一个追求完美的艺术巨匠,精心雕琢着每一件未完成的作品,不能有半分瑕疵。
他舞刀的动作是那样沉着而优雅,翩然若仙。
他拿着的虽然是两把菜刀,可只要在他的手里,就如同一把举世无双的宝剑。
他的刀划过对手身前的时候,就像是在温柔地为情人带上宝石项链。
而那但凡被刀划过的人,就连伤口都美得像是一幅朱砂水墨。
提灯笼的人已经回头,他慢慢地走近,他走近的当然不是胡阎,而是荼蘼。
胡阎的刀有多可怕,他已经见识过了,他当然不会再那样不识趣地上前招惹。
他要招惹的,不过是那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人。
这个女人,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从他们还没动手的时候就躲去了那里。
灯笼落地,露出了藏在灯把中的长鞭。
长鞭挥出,直指她的咽喉,他有绝对的信心自己挥出过的每一鞭都不会落空。
可是,空了。
女人眨着大眼睛微笑地看着他,她的身影明明是在眼前,却又好似在天边。
他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就像是他们见到他能从胡阎身前直穿过去时的那种表情。
他与她的距离绝不会比长鞭更长,就算是闭着眼睛抽,也绝不可能会够不到。
他定了定神,又是一鞭挥出。
鞭抽出的时候很疾,疾如闪电,可收回来的时候却很慢,慢得好像他在托着一个千斤重的青铜大鼎。
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鞭稍在经过她身前的一瞬间,自己缩了回去,好像抽在了她身前一堵看不见的墙上。
长鞭落地,露出了藏在鞭中的匕首。
他相信,至少自己的手绝不会落空。
这一次,也的确没有空。
他冲过去的时候,只觉得双臂一股钻心的疼痛,就再没了知觉,等到再睁眼的时候,才看到自己已经躺在了地上。
一只脚,死死卡在他的咽喉,他口中的气儿已是只能出不能进。
再仔细看时,他发现自己正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被锁在地上,他的两条膀子和两条腿都已被拧了整整一圈,整个人像一条无骨的蛇一样蜷缩在地上。
如果说胡阎的出手是谦谦公子温柔一刀,那她绝对是一头野兽,伺机而动中给出致命一击,沉稳,精准,狠辣。
她打架的招式绝对不好看,但却一定是最有用的。
躺在地上的人这才明白,她不出手,不是因为她本身太过柔弱,而是因为她不想太过残忍。
可大多数人总是这样,总是要等悲惨的事情发生了之后,才会去理解别人之前的好意。
“这天底下除了螃蟹,还没有谁敢在我面前横着走。”她淡淡地说着,脸上仍旧挂着比蜜还甜的笑容,“可你知不知道,螃蟹在我这里,是要怎么个吃法?”
他不说话,他当然没法说话,除去手脚尽断的疼痛,还有一只脚卡在咽喉,那个人根本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先卸腿儿,再卸钳子,最后掰肚壳儿,那味道吃起来,真香。”
她说着,脚已经慢慢从他脖子上抬了起来,挪下去,挪到了他的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