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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拉莫睁开眼睛,觉得脸上一阵冰凉,有人用水将他泼醒。
他晕靠在冰箱门上,看到亚瑟坐在正对着自己的沙发上,他一手攥着拳,一手拿着枪,以一个很放松的姿势靠在沙发的椅背上。
阿布拉莫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性格暴烈的水手,他在喝完酒以后,就会这样坐靠在沙发上休息。一手攥着拳头,一手拿着酒瓶。
他可能刚刚和母亲打了一架,母亲锁着门在房里呜呜地哭,父亲就这样半醉半醒地躺靠着。以为他睡着了,可一旦发出一点动静,他又会张嘴喊“卢卡,过来。”
在幼小的卢卡眼中,父亲像狮子一样强壮,他是远洋水手,去过非洲——南非和加纳,去过北欧——挪威和冰岛。他身体健壮,有一头少见的灰白色头发,卢卡遗传了父亲的头发和母亲的眼睛。
有一天,父亲和往常一样喝完酒后躺坐在沙发上,一手攥着拳头,一手拎着酒瓶。卢卡小心翼翼的凑过去,想把压在父亲屁股下面的玩具手枪拿出来。他以为父亲会醒,喊一声“卢卡”,然后把他搂进满是酒气的怀里。
结果没有。
像狮子一样强壮的卢卡父亲,因为酗酒引发的心肌梗死,死在了沙发上。那一年卢卡7岁,他还有一个大她5岁的姐姐。从此以后,父亲就成为了卢卡脑海中的一段记忆,一个影像,时常在梦中出现,时常让他在梦中惊醒。
“Father?”阿布拉莫呢喃道,他的怀里还靠着死去的薇拉,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
亚瑟从沙发上起身,走上前,用略显虚弱而沙哑的声音道:“我不是你的父亲,但我可以是你的教父。”说着,他伸出攥着的左手,凑到阿布拉莫跟前。阿布拉莫仰望着亚瑟,亚瑟仿佛无比的高大。他的声音虚弱却有威严,如同父亲的命令般不容置喙。
阿布拉莫的手浸润了鲜血,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用食指和中指捏住亚瑟的小指,凑近,低头在指节上轻轻一吻。阿布拉莫手上的血沾染到了亚瑟的手上。
那是薇拉的血。
亚瑟胸中的郁结之气和胃里的翻腾感终于消失,他长舒一口气,又坐回了沙发上,他觉得有些累,有些困。
罗素和阿布拉莫的两次念诗和心灵链接,让亚瑟摸到了一点规律。牌面的数字和所谓的序列有关,序列越高,对亚瑟的心力消耗就越大。亚瑟自己是序列9,罗素是序列8,他只是感到头晕目眩;而阿布拉莫是序列7,直接让亚瑟呕吐了出来,无法听他念完。
不过,阿布拉莫第二次念诗的时候,亚瑟感觉好了很多。他能感觉到,薇拉的死亡所带来的悲伤,缓和了序列差带来的阻碍。又或者,死亡本身就是一种献祭,通过献祭亚瑟和阿布拉莫心灵得以相触。
有一瞬,亚瑟眼前出现了阿布拉莫的父亲,那个坐死在沙发上的水手。而阿布拉莫在他眼中成为了孩子,那种奇妙的亲密感,促使亚瑟去安慰他。
“我们走吧?”一旁的罗素提醒道。
刚刚是他用水泼醒了阿布拉莫,他提醒亚瑟必须赶快离开,待会儿会有警察过来,一旦进了局子,很多事就说不清了。
亚瑟点点头,从沙发上起身,环顾了一下一片狼藉的客厅房间,还有死去的薇拉。
他还是低估了帮派之间斗争的凶狠程度,没想到竟然有另外一拨人也想杀掉阿布拉莫。而且使用的方法颇为巧妙,将杀手安排在工程维修车上,在窗口对着屋子一通扫射,然后立刻驾车离开。这辆车应该是伪造或者改装的,反正在美国,车比人多。
这足以看出,想杀阿布拉莫的人下了不小的本钱,结果却是功亏一篑。杀手没有料到除了阿布拉莫外,还有两个杀手在他家中,提醒了阿布拉莫让他躲过一劫。当然,也有可能杀手知道亚瑟和罗素的存在,只是没想到他们没有杀掉阿布拉莫。
又或者,他想把亚瑟和罗素,也通通干掉。
阿布拉莫已经从地上起身,他将薇拉的尸体摆放好,又从厨房拿来一条抹布,将可能沾指纹的地方快速擦了一遍。亚瑟看他动作很熟练,一看就是老手了。只不过这次他不是杀手,他只是不想被采集到指纹。
接着,阿布脱掉了沾血的外套和内衣,从房间衣架里拿了套新的换上,并把血衣用袋子装好。再把其他和自己有关的衣物、皮带都收好带走,这间公寓里就没有和他有关的东西了。
很快清理好,阿布拉莫在客厅对着薇拉划了一个十字架,这可怜的姑娘,他嘴里轻声道:“我会干死这么做的家伙的,一定,薇拉。”
“我们最好不要从正门出去,会被很多人看到,我们从…从房顶。”阿布拉莫对公寓附近的线路很熟悉,这里的公寓一栋连着一栋,楼顶的护栏很低,楼间距很窄,可以跨过去。他们可以跑去隔壁的那栋楼,从那里下去,不至于引起注意。
阿布拉莫和罗素一前一后带着亚瑟上楼,打开楼顶的木门,风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若隐若现的警笛声,警察正朝这边赶来。亚瑟跟着阿布拉莫来到楼边缘,跨过围栏,跳过一米多的间隔,到了对面的公寓楼上。
不过对面楼的楼顶门锁上了,罗素掏出枪,对着锁头来了一枪,将锁头打坏,门开了。罗素的手枪上套着消声器,但枪声还是比亚瑟想象的要大,他不禁问道:“原来装了消声器声音也这么大的吗?我以为和电视里一样,只是biu的一声。”
“消声器的作用更多是为了市内使用时,枪声不会震聋你的耳朵,而不是为了不让其他人听到。电视里都是骗人的,他们那个更像是气枪,火药枪不会这么安静。”阿布拉莫解答了亚瑟的疑惑。他和罗素不同,阿布拉莫本身是个话比较多的人,在建立了“链接”后,他胸中莫名有要和亚瑟说话的冲动。
他死去的父亲,曾经是个非常沉默的人。
亚瑟要知道自己被当成爹了,肯定会很无奈,哪有儿子比自己大的?不过罗素和阿布拉莫两人都比他大,却都称他为教父,这称呼完全和年龄无关。
从楼顶一直下到一楼,在红墙公寓楼的楼下,已经聚集了一些民众。玻璃和窗框的碎片散落一地,空气中还弥漫着火药的气味。阿布拉莫带着亚瑟和罗素从侧门离开,打开门后是一条小巷,阿布拉莫要去开他的汽车,待会儿警察过来如果发现泽西地区黑老大的车子在这儿,免不了受怀疑。
亚瑟告诉阿布拉莫,开车去附近社区医院的停车场,在那儿等他。
亚瑟和罗素两人快步跑到停车场,一分钟后,阿布拉莫紧随而至。两人上了阿布拉莫的车,车上,阿布拉莫郑重地称呼亚瑟为“教父”,并说道:“我知无不言。”
“你死过吗?”亚瑟的第一个问题让阿布拉莫摸不着头脑。
后座的罗素翻了个白眼,看样子亚瑟以为,每一个扑克牌链接的灵魂都是死而复活的人…
阿布拉莫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我还活着,我很庆幸,但是薇拉死了。”
亚瑟知道自己想错了,又问:“那你,你是什么感觉?刚刚念完诗以后?”
阿布拉莫点头,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欣喜,仿佛磕了兴奋剂一般,道:“我感觉,我感觉我灵魂里缺失的那一部分被找寻到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圆满,那些曾经困扰我的东西,烦恼,焦躁,莫名的抑郁,统统消失了。我看到了我的父亲,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喝酒,心脏病,坐在沙发上,死了。”
“你想到了你父亲?”亚瑟道,心想看样子真把我当爹了。
“是的,是的……”阿布拉莫握着方向盘,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凝固。
记忆在脑海中波涛汹涌,他像一个船长指挥着船只在海浪里航行,躲避暗礁和狂风,希望到达彼岸。但彼岸到底在哪里?暴雨遮蔽了视线,直到有一缕阳光照进来,乌云才逐渐散去。
“刚才是谁要杀你?”后座的罗素听不下去两人废话,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
阿布拉莫的思考被打断,道:“我不知道,但我猜…不太可能是吉根迪或者马西诺,有可能是…我需要去验证一下。还有,我现在要去接我的女儿,回趟家,确保家人的安全。等一起处理妥当,我会将一切坦白,到时请允许你收下我无限的忠诚。”
说着,阿布拉莫从储物箱拿出便签和笔,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亚瑟,“这是我的寻呼机号码,如果需要可以联络,最好用公共电话,我会用公共电话回复你。”阿布拉莫担心被警察监听,所以非常的小心谨慎,只用传呼机和公共电话和其他人联络。
亚瑟接过便签,拍了拍阿布拉莫的肩膀,道:“我现在也要去解决我的问题,解决完了以后,我们再见。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船长。”亚瑟意识到,如果罗素是保护他安全的盾牌,那阿布拉莫就是他开疆拓土的利剑,在得到阿布忠诚的这一刻起,他在纽约和美国征伐的路途就开始了。
两人下车离开,阿布拉莫与之道别,他心中感到无比的澄明。
周围已经警笛声大作,警察将红墙公寓四周用警戒线围了起来,他们总是姗姗来迟。阿布拉莫和罗素的车从公寓前经过,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接着在一个路口分道扬镳。
阿布拉莫把车开到了母亲家门口,下车时他拿出毛巾,把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车上的血衣和其他衣物他准备找个地方把它们烧掉。走到门前,阿布拉莫敲了敲门,又传来母亲的声音,“是谁?”
“妈,是我,卢卡!”
“今天这么快…等一下!”
等了约莫有一分钟,老太太把门打开,上下打量一番,怪声怪气道:“嗷,你又干什么去了?怎么还换了身衣服?掉进臭水沟里了吗?”
阿布拉莫没有理会母亲的讥讽,道:“宝拉呢?我忙完了,准备带她回去。”
老太太摆了摆手,道:“你什么时候变成快枪手了”,接着转过身朝屋里喊,“宝拉!宝拉!小宝贝,你爸爸来了,他急着要带你走了,都不愿意让你在我这里多待一会儿。”
“等一会儿~我收拾一下,马上就下来!”楼上传来宝拉的声音,让阿布拉莫等一会儿。
阿布拉莫就这么和母亲在门口对站着,老太太完全没有请儿子进来坐一坐的意思。
阿布拉莫看着年迈的母亲,青春的容颜在她的脸上早已消散不见,只留下丑陋纵横的皱纹和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抛开母亲的身份看待她,简直就是一个老巫婆。
阿布拉莫扶着门框,突然问道:“妈,爸爸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太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了一下,眼皮子一跳,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知道的,酗酒,心脏病。”
阿布拉莫盯着老太太,老太太的眼神莫名有些闪烁,她感觉今天的儿子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他身上的那身衣服,从来没见他穿过,因为那是薇拉给他买的,他不在家人面前穿。所以有一种陌生感。
“妈,我记得那天,爸爸是不是感冒了,你给他吃了什么药?”
记忆中笼罩着的乌云在一点点散开,金色的阳光照进的部分越来越多,彼岸就在眼前。
听到儿子的话,老太太连连摇头,她颤抖着摇手道:“我不记得了,那么多年了我还能记得什么?你爸爸死了以后我一直寡居,我把你和姐姐拉扯大,我同时打三份工!我供你和她上学,把你们养大成人,看着你们成家立业,现在只剩我一个孤老婆子了,你开始提起你的爸爸。那个水手,酒鬼!是谁养大了你,是谁?”
这时,传来了咚咚咚的下楼声,宝拉穿好衣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跑了过来。她看到爸爸和奶奶在说些什么,上前细声道:“怎么了爸爸,奶奶你为什么不让爸爸进来?”
老太太还挤出几滴眼泪,她拭了拭眼角,上前抱住宝拉,“我的小宝贝,你爸爸他不想进来,他忙,一刻都不得闲,让他进来是浪费他的时间。”
阿布拉莫让宝拉自己先去车上,留下他和母亲。看到宝拉上车后,阿布拉莫用同样狼一般的眼睛盯着母亲,凑近用低沉的嗓音道:“妈,在爸爸死了以后,我活的像一个行尸走肉,你没有尽到一个妻子和母亲应尽的责任,我知道爸是为什么而酗酒。今天我重生了,我不会追究过去的事,但我也不会再来看你了,宝拉也是。再见,妈。”
老太太听着儿子冷冰冰的话语,手指紧紧攥着门框,从喉咙里挤出尖利的声音,道:“你和你的父亲一样,就是个猪狗不如的杂种,杂种!”接着,砰的一下关上了门,没有了声息。
阿布拉莫在门口伫立了一回儿,才回到车上,宝拉瞪着大眼睛看着他,问道:“怎么了爸爸?”
阿布拉莫微微笑了笑,道:“和奶奶道别,祝她身体健康,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