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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十八扛着偃月刀晃悠悠地蹲在山门鸱尾旁,一对冷淡的眼透过覆障阿修罗面具眺望着密林中的动静。
今日由他来看守山门。对于以杀伐见长的“金”字部而言,这悠游自在的活儿可谓大材小用,甚而称得上一种羞辱。但金十八并未对此置喙,他只是觉得没个与他唠嗑的对象着实令人烦闷。别看此人好似冷面无情,其实是个管不住口的多舌鬼,最爱讲些闲话。
“金十八!”有人在喊他。刺客往房檐底下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金边裙的俏丽少女正对他盈盈一笑——正是他们候天楼的三小姐。
“三小姐有何吩咐?”金十八自山门上一跃而下,犹如飞燕般巧捷跪在女孩面前,垂首问道。
左三娘蛮横道。“把面具摘了。”
黑衣刺客闻言将面具取下,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庞来。三小姐将他的脸细细端详半晌,一会儿欣然微笑,一会儿又是唉声叹气:她看所有候天楼刺客生得皆一模一样,但不知为何唯有金五似是有别他人。那人骨子里似是有一股磨不去的狠劲,就连左不正都难以奈何。
想到此处,她两手叉腰,拧着柳眉问道。“金五呢?”
“在盘龙山。”金十八答道。“千僧会就在近日,楼主想借此一举拿下三十六寺。‘水’字部正在打探消息,两日后便要攻取广德寺。”
原来金五先前在盘龙山摸鱼打鸟还真不是在玩乐,而是在留心地势、探查各寺情况,待千僧会好出手杀人。待三娘忽地明白过来后,她又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少年看着吊儿郎当,随性而为,倒也还真算一名刺客。
想到此处,她对金十八嘻嘻笑道。“…我要向你打听金五的事儿。”
纵使那日左不正对她放了狠话,要她不得再管那黑衣少年,三小姐依然对他耿耿于怀。她心中想道:“姐姐不让我碰他,我还不想见那讨厌鬼咧!待我将先前那一拳之仇报了,他要死在荒郊野岭我也管不着啦。”
于是她依然大胆地四下去寻金五行踪,又于今日找上了金十八。
听她这话,金十八的眼里起了一丝波澜。他警觉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方才对三娘垂首道。“楼主有令,妄议少楼主之事者死。”
三小姐眉开眼笑,一手搭上放着毒针的小荷包:“你若不说,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她又调皮地眨着眼撒娇道。“金十八,你难道不觉得空守着山门闷得慌么?想必你已心痒难耐,想找个人来抖抖话箩筐了罢。若我现在转身走开,你就得在此处不言不语守上七日,你真受得了?”
金十八眉头微微一动。
对他而言不说话的确是件要了命的事儿。别看他在楼主与三小姐面前战战兢兢、寡言少语,肚里其实已装了许多牢骚,不过是无处倾吐罢了。
三娘看准他喉头滚动,欲说还休的模样,赶忙扯着他连连相劝。“你先前也与我说过金五的事,那时不怕死,现在怎么就怕啦?你若不说,我便先和姐姐说你大嘴巴爱告密,唉,想必那时你嘴巴还在,却也没命再说话啦。”
金十八拗不过她,站起身来俯在她耳旁问道。“三小姐想知道些什么?”
三娘眨着眼。“金五他是何时来到候天楼的?”
刺客道。“候天楼中人不问出身。不是我不敢答,而是不记得也。连自己的出身都不记得,怎么答得出少楼主的出身?这事即便是去问少楼主本人,他也未必能答得上来。”
少女恼道。“你直接说‘不知道’不就成了?”
未得到想要的回答,这金十八又罗哩叭嗦,实在令她难受。
金十八说。“三小姐让我放心说话,又何必出尔反尔?开口说话是三小姐的命令,闭口不言也是三小姐的要求,这可教人如何是好?”
三娘不想与他饶舌,摆手道。“够啦够啦。我问你,为何金五能当上少楼主?其中可有什么缘由?”
“兴许是长得好看。”金十八抚着下巴思索道。
三小姐瞪他。“你们不都生着同一张脸么?你这讨厌鬼,倒还想趁机夸自己一把!”
“虽说是同一张脸,但面容上还是有些许差异。”金十八不觉羞恼,答道。“三小姐也知道,入楼之人皆用过洗颜药,塑面时不可能做到分毫不差,但据说少楼主…并未用过洗颜药,他生来便与楼主钟情之人极为相像,可称是一模一样。”
左三娘再仔细打量金十八的面貌一番。也许是听了他那话的缘故,现在她觉得似乎真从眉眼间看出一些差别来了。若是哪一日将这两人放在一块儿比对,说不准还真能看出些差异来。
“只是因为生得一模一样,就能坐稳少楼主的位子?”她问。
金十八摇头。“自然不止这点原因。”
“那是为何?”
刺客少见地犹疑了一会儿,方才道。“因为少楼主他…很强。”
“强?”三小姐不解道。“他不是列‘金’部第五么?在他之前还有四人,怎么他们就当不得少楼主?”
虽说她早已看出金五身手敏捷,但却未发现他身上有何足以让其余候天楼刺客甘心俯首的过人之处。一想起那位成日游手好闲、漫山遍野打鸟玩乐的黑衣少年,她便不觉蹙起眉来。
金十八说。“那四人已死,少楼主确是自楼主之下最强的人。”他沉默片刻,忽又道。“…即便如此,也不算得是当上‘少楼主’的全部缘由。”
少女大为好奇,问道。“那还有甚么缘由?”
黑衣刺客却不急着答他,而是仰首悠悠回忆道。“在我们之中有个传闻…约莫两年前,南派醉春园红烛夫人曾见过少楼主一面,并与其略略交手过一回。”
三娘不禁有些好奇。两年前,那便是说那时金乌应是十岁出头的年纪。谁家孩子在这个年纪不是涉世尚浅,只知在山野间惹得一身泥泞、下水摸鱼抓虾?年仅十岁的金五那时便与南派高手相会,不知该说是鲁莽还是胆量够大。
“结果如何?”她急急问道。
三娘以前曾听左不正粗略提起过醉春园红烛夫人,只知此人属上一代中柔功最为登峰造极的人物。看似是位弱女子,却能凭一己之力坐镇南派,令北派乱山刀难以奈何。
“醉春园藏卷逾千册,少楼主入了百~万#^^小!说三宿,竟将其中武学卷章尽数记下与明红烛拆招。那一战后红烛夫人只留下一言。”
金十八的脸上忽而浮现出庄凝之色。“她道:‘此子才思惊世,一目师得刀剑意,百家兵刃信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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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林空阔,日影斜斜。秋风飒响,掀起一地红橘凋叶。
金五盘腿坐在地上,面前以石子搭了副图阵。这阵零零散散,常人看来好似孩童胡闹,在少年看来却别蕴仙机。他有过目不忘之才,一经观阅即终生不忘,哪怕是三年前曾在醉春园草草翻阅的棋谱也记得一清二楚,此时便依着记忆把棋阵摆了出来。
他此时布下的阵法又名“天罡阵”。这杀阵由棋谱化来,三十六子变化莫测,动天元而易全局。金五凝神沉思,几度打散又重落子,除他本人之外无人能看出这番举动是何意。
树影曳曳,金十八从他头顶枝叶间探出脑袋来,道。“少楼主,三小姐方才又来寻你了。”
金五正默然无言地望着那副棋阵,眉头微蹙,略显茫然。他指间挟着一子,正烦恼不知落在何处,此时听金十八忽然出声,他手腕倏地一抖,险些毁了整副棋局。
黑衣刺客跳下树来一把别过他的脑袋。此人甚是八卦,总爱说些闲话,但听他俯在金五耳边道。“说实话,三小姐是不是看上你了?不仅要日日寻你,还总想探听你消息。我看这叫/春心大动,要当你过门媳妇。”
金五把他的头扳开,问:“十八,你有几张嘴?”
金十八:“这还用说?一个人有两只眼睛,两个耳朵,却只有一张嘴。”
“既然只有一张嘴,为何我听到了两张嘴都说不过来的废话?”金五眉头微压,道。
金十八也认真地回答他。“因为少楼主有两个耳朵,左耳听一遍,右耳听一遍,故觉得多也。其实我说的不过是一张口说得过来的话,怎料得旁人皆觉得多。”
其实他也真算不得多话,只不过候天楼刺客向来沉默寡言,能闭口便绝不多言。所以金十八算得上个异类。
金五说。“八哥儿,我看你便是只断舌鸲鹆,罗嗦嘴不停。”他往地上抓了一把土沙,搓成块直直往金十八面上掷去,同时喝道。“我耳朵闭不了,只能请你闭嘴了!”
金十八看他睫目微颤,眼色凌厉,心知但凡牵扯到楼主和三小姐的话题都让他颇不好受,便不再提此事,转而道。“少楼主好大的脾气,怕不是下半辈子都没了着落。”
这话本是玩笑话,金十八与金五走得近,平日也没少说些闲话。没想到金五忽地一顿,伸出来要打他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少年平淡地道。“哪里有下半辈子?”
他盯着金十八看了半晌,缓缓弯腰将用来摆棋阵的石子拢作一堆,待抬起眼来时神情中有些茫然。
别说是明年,就连能否见到明日的晨曦都是疑问。生死于他们而言本就无明确界限,不知哪一刻便会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金十八见他似是有些难过,又不禁多嘴道。
“莫要失落,我教你一个法子,好使得很。”
黑衣少年犟道。“你哪只眼看出我失落了?”却又迟疑道。“什么法子?”
“把每日都当成一辈子来过,日中前是上半辈子,午时后是下半辈子。若是在上半辈子死了,那就当英年早逝到地府做个风流鬼;若是下半辈子死了,那便是寿终正寝,人生没白来一趟也。第二日一睁眼,就当自己又投胎一次,深得老天厚爱。”
金十八还真的仔细教他。他说废话时偏是一副正经模样,连眉头都不动一下,很是唬人。
金五面无表情地骂道:“自欺欺人。”却暗暗在心里将这法子记下了。
他瞧了一眼欲暮天色,夕阳红艳,天边犹如遍溢鲜血。红枫颤舞,漫空凋敝花叶徐徐垂落,一点点掩住了远处广德寺檐角的影子。
“千僧会就在两日后,少楼主可是在钻研杀阵?”金十八看了一眼他手上攥着的石子,问道。
候天楼想借千僧会之机将盘龙山收归,为此金部将倾巢而出,身为少楼主的金五自然肩负重任,说不准要与江湖榜上前十的各路好手一齐交锋。
少年望着若隐若现的寺檐,一对漆黑乌墨的眼眸沉静死寂,他喃喃道。“虽是杀阵,但究竟杀谁还全无定数。”言罢,他忽而转身对金十八道。“除传递机要事外,莫要再来寻我了。”
“为何?”
金十八不解,本以为他因左三娘屡次找上门来而恼怒,刚想笑他小肚鸡肠、容不得事时,不想听得金五平淡地说道。
“…接近我的话,总有一日会死得不明不白。你会如此…左三娘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