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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声音,初七忙不迭地睁开双眼,就见边上停着辆不起眼的墨车,车上四角悬有鎏金铜铃,铜上刻有谢氏纹印。
嗯?他回来了?初七心弦微颤,不禁拔长脖子往车里看去,车内无动静,刚才与她说话的人儿像是假的,正当诧异之时,谢惟从前头冒了出来,手里拿了段五色线,笑意盈盈。
初七看到他情不自禁弯起眉眼,巧笑倩兮。
“我还以为刚才听错了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谢惟莞尔,点燃三根香插在老松前的香炉上,他披着玄色披风,头戴乌纱帷帽,一双墨靴沾满泥灰,下摆边缘还有暗红色的血迹。
他已经失踪半年了,莫名其妙地走又莫名其妙地回来,如风似雾没有定数。
初七从来不问“你去哪儿了”,她知道谢惟做的事不能与人说,但见他风尘赴赴,衣上沾血,心里也有几分担心,毕竟除武威之外,哪儿都不太平,更别说这条河西走廊,如今人们都称它为黄泉道了。
谢惟双手合十立在老松前,眼观鼻,鼻观心,虔诚、恭敬。初七好奇他许了什么愿,竟然沉默了这么久。
事毕,他缓缓睁开双眼,如释重负,转头看到初七嘴角不由自主往上扬。
“这些时日过得可好?”
他问得随意,而初七却觉得分外沉重,刚才他的一抹笑更像是死里逃生,令她忍不住乱想。
“还好,你呢?怎么一声不吭的就走了,还弄得如此狼狈。”说着,初七的目光定在他的墨靴上,两滴圆圆的印迹,分不出是泥还是血。
谢惟莞尔,漫不经心地吹去指尖上的一抹烟灰,“我不是活着吗?正好我要回府,不如送你一程。”
初七见他面有疲色,心想送她回去还得兜个圈子,不如让他早点到家歇息。
“不了。”她笑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办呢。”
“什么事?我能不能帮上忙?”
“哎呀,不必了,瞧你眼圈又黑又重,快些回去睡觉,改日再我来拜访。”
“改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如何?正好我收了批上好的香料,想让你看看。”
话落,他扬起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
与他相处久了,初七早就摸透了他的门道,不管她如何拒绝,他总能说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就像下棋看似不经意的落下一子,其实他早就想好整个棋局,她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在这局里,破起来轻而易举。
初七想来招硬的,直接把这棋盘打翻,不过正要动手时又于心不忍,分别半年余,有时竟然会想他。
“你把这批香料送我,我就去。”
初七故意反将他一军,他不假思索点头,“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语毕,他抬手请她上马车。
如今初七到谢府就跟在自个儿家似的,秦公、司墨见到她都是笑眯眯,从不拿她当外人。
在谢惟更衣之际,初七坐在他的书庐里吃光了满满一盘大樱桃,随后她又翻起书架,想找出一两本令人脸红心跳的小话本打发辰光,孰料书架上的东西比他这个人还要正经,无趣得很。
初七咂嘴摇头,随手拿了册《论语》坐回锦垫上,她一手支着脑袋扫视着竹简上的字,无聊地打起哈欠,没看多久,墨字竟然飘了起来,眼皮就更灌铅似的,慢慢地往下沉。
她睡着了,还睡得格外香甜,醒来之后竟然已近黄昏,湘帘外的天空被染成紫红色,彩云如画,画中的墨点是倦鸟,叽叽喳喳的,成双成行飞回巢。
初七看见了谢惟,身着一身素锦凭栏而坐,他的俊颜一半在明,一前在暗,明媚的半张脸沾染了几许夕阳,竟比霞光还要艳三分;晦暗的半张脸沉静得有些忧伤,低垂的眼眸犹如上过一笔浓墨,始于眼头,渐渐消失在眼尾。
这是她所认识的三郎吗?初七莫名有种虚幻的感觉,眼前人仿佛认识,再看一眼又觉得陌生。
原来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不会笑呀。
初七望着他出了神,他蓦然抬起眼眸,直勾勾地看了过来,而后眉眼弯成很好看的弧度。
“你睡醒了?多久没歇息了,睡得这么沉。”
初七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娃儿被抓了个正着,脸颊立马就烫了起来,她假装打哈欠,然后扶着僵硬的小蛮腰,不以为意地说:“啊,睡得我腰酸脖子疼,真是奇怪,这几日睡得都还好……嗳,你何时换好衣裳的?我以为你要换到天亮呢。”
谢惟侧过半张脸凝神思忖,他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忍不住笑出了声。
“约有半个多时辰,我刚来时就听到一阵呼噜声,我还以为是哪个小厮在我书庐里睡着了,呼噜打得这么响,一看原来是你。”
“瞎扯,我从来不打呼。”
初七红着脸,咬死不肯认。
谢惟拿她无可奈何,只能顺着她的话说:“嗯……那就算我听错了吧。”
说着,他扶栏站起身,腰还没挺直,脸色就变了,连带着动作也僵硬了。
“怎么了?你是受伤了吗?”初七见状,不由自主起身去扶,谁想脚麻了,一下子使不上力气,整个人栽到他的怀里,将他撞倒在地。
“唔……”
谢惟皱起眉闷哼着,胸前衣襟上沁出铜币大小的一点血迹。初七见状惊慌万分,连忙拿帕子将他伤处摁住。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呢?不好好歇息,还要我来做什么?”
初七又气又恼,想打不敢打,骂他他还有脸笑!
“若我说受伤了,可还请得动你?能不能过去些,你把我压疼了。”
初七微怔,忙不迭坐起身。谢惟捂着胸口,费力地爬了起来,然后倚在软垫上深吸了几口气。
“我本打算去伏俟城,在路上遇到两波阿柴兵,还遭自家人盘问,如今边城都绷紧着弦,谁也不信谁,此次全当是探路,之后几年买卖都不会好做。”
“既然如此凶险,你为何还要去伏俟城?万一被认出来了,怕得交待在哪儿,你又不缺买卖也不缺钱。”
“谁说我不缺?”谢惟莞尔道,“我用命换来的香料你还要吗?”
“要,当然要,不要白不要!”
“那我得再加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