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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师父丁白缨如此说,丁修当然不以为然,他问道:“这是为何?”
丁白缨:“因为你的悟性太高了,修炼起来也太容易了,这样反而容易误入歧途。反观你师弟显儿,比你更能够一心一意,一生只专注于一门刀法,结果拙能生巧,反而更适合双刀飞燕。”
这种告诫,在丁修年少气盛之时,是听不进去的。尤其是这种对自己有否定意味的评价。
对于这些话,丁修想也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明白。
他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师父丁白缨选接班人,要选个笨的?
但事过境迁,现在他明白了。
因为他看到了面对能够天下宗师的诱惑,根本丝毫不在意的裴纶师兄。
这大概就是,如果你没有聪明到可以看破一切的时候,那么大智若愚不失为一种保护。
而弃佛皇谆谆善诱的声音还在继续:
“试问一下,所谓的世间修行,我们追寻的终极到底是什么呢?
归根结底,不论是真气还是魔气,我们追求的就是功法带来的力量,那么功法带来的力量本身又岂会分善恶?
所以,力量并没有善恶之分,只是使用力量的人有善恶之别。
这其中的意义不言自明,这世间的罪,只与人有关,而无关力量的正邪。
吾这里有一把禅杖,可以用来助人登攀,同时也可以用来杀人。
所以,这个善恶完全取决于使用的人。”
这弃佛皇所言之物,并不晦涩难懂。本以为他佛法精深,说得话必定聱牙诘屈、奇辞奥旨。没想到却是如此深入浅出,浅显易懂。
其实这个观点,连丁修、裴纶都听得不由点头。
“现仙坟即将关闭,吾已确信无法活到下次仙坟重启。
想吾多年前即弃佛从魔,从此佛魔兼修,已历百余载,不敢言修炼有成,却也有所成就。
终于在晚年修成佛果修炼之法。
如今,吾离那传说中的天下宗师之位,仅仅一步之遥。却大限将至,时也命也。
今日,我想把我的毕生所学以及残躯内的微薄力量,传承下去。
不知道你们有谁愿意接受吾之衣钵……”
说着,弃佛皇已然来到了岸边,伸了携带着圣洁气息的手,他面带微笑,言语间满是慈悲。
慈悲是因为他的宏愿,微笑是因为他的传承。
仿佛一切皆是定数,眼前的四人,冲破层层枷锁,历经千般苦楚、万般磨难,只为在此时此处,与眼前之人相遇。
宁横舟问道:“你为何不自行脱离魔窟而去?以你之能,魔窟应该无法束缚你吧?”
弃佛皇再次伸出了他那带有圣洁气息的手,说道:
“善哉。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魔窟不空,誓不成佛!
吾为此宏愿早已将自己与魔窟,合而为一,终生不得离开魔窟半步。
故,才要寻继承衣钵之人啊。”
虽然在众人面前只有一只手,而在众人身后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众人向前。只要向前几步,就能接受这位佛魔兼修的大能之衣钵。
很明显地,丁修、冯实维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因为这个实在是诱人了。
尤其是冯实维,他的双眼中全是迷惘:
“是啊,下次仙坟开启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所谓魔,也只是一种力量。善恶完全取决于使用之人。
可直通大道!不出二十载!”
宁横舟沉默不语,冷眼旁观。
弃佛皇没有任何不耐烦,他温和地看着众人,面带微笑,他似乎永远如此,耐心地等待着众人做出自己的抉择。
毕竟,修炼之人,若要选择接受另外一人的衣钵,确实需要莫大的勇气。
但,不出二十载就能修成天下宗师,这个诱惑力是极为惊人的。
若真如弃佛皇所言,魔族只不过是因为无法承载浓郁的天地玄气而产生异变的人族,那么,所谓的正邪之分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成就天下宗师的诱惑。这简直就是神级诱惑!
修炼界中,每一个成就了天下宗师之人,都会在史册之上留下浓重一笔,甚至于,即使无数皇朝瓦解了,无数皇城崩塌了,那些天下宗师的名字依旧被世人传诵着。
冯实维仿佛在最后确认一样问道:“魔,只是一种力量,无关正邪?”
弃佛皇微笑着点了点头:“诚哉斯言。”
于是冯实维缓缓地走到了弃佛皇身前,他谦卑地低头,无比虔诚地,就要将脑袋放到弃佛皇的手掌之下。
而此时的丁修则明显醒悟过来了,他双眼清明,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挣扎。
眼见着冯实维这就要接触弃佛皇的衣钵,宁横舟最终还是开口了:“冯兄!”
“什么?”冯实维迷茫地转过头。
宁横舟提醒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
宁横舟是不可能去接受所谓弃佛皇的衣钵,裴纶也一直没有考虑过,丁修此时已经醒悟过来了。
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虽然眼前的大能温和而友善,但宁横舟下意识地觉得,这中间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尤其是深入学习过《中老年人防骗手册》的宁横舟,那可是身经百战,连邪神对他的蛊惑,都不为所动。
凭白无故,就得大造化?恐怕虚竹看了都要直呼内行吧?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只见原来尽是慈悲的弃佛皇突然面目一冷,他屈指为爪,手中瞬间产生了吸力,将冯实维的头顶,吸在手中。
那冯实维全身就像被过电一般,忍不住颤抖。
那股强烈的恐惧感瞬间占据了他的身躯!
“草。”
宁横舟直接出手,一道剑气直斩弃佛皇。
悍然出手之际,他直接使出了“无物不斩”的剑道真意。
哧——
“啊!”
剑气之下,弃佛皇直接断了一臂,剧痛之下,弃佛皇来不及多想,快如闪电一般地退却了下去。
而紧接着,冯实维应声倒地。
江上的风景也随之改变。
此时,哪里还有什么江上风景,唯有一片迷雾,在迷雾之中,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森然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而弃佛皇想必就逃至了洞口之中,隐蔽在迷雾之内了。
众人连忙扶起冯实维,可是扶起之后却呆住了。
只见原本风华正茂的一个精壮汉子,此时,头发花白,皮肤干瘪,瘦骨嶙峋,额头上皱纹如同沟壑,整个人仿佛老了几十岁。
大家都呆住了。
裴纶、丁修皆呆了:“这……”
宁横舟问道:“冯兄,你,感觉怎么样?”
冯实维立即咳嗽了起来,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箱。
冯实维叹息一声说道:“我……的功力十不存一,感觉自己已是风烛残年了。”
“哈哈哈哈。竟是断水门的真传弟子,贫僧品尝到了你的血肉,简直美味到令人说不出话来,哈哈哈哈哈哈。”弃皇佛嚣张的声音回荡在众人耳边。
“闭嘴!”宁横舟怒道。
他转头看向冯实维:“冯兄,原来你是断水门弟子?”
冯实维苦笑:“我先前确实是断水门的弟子,只是修炼资质实在愚鲁,后面才被师门安排进入了护龙山庄。不知三位对此介不介意,毕竟三位救我性命,在这方面对三位有所隐瞒,对不住了。”
宁横舟无所谓。反正他和断水门无冤无仇。
“可惜啊可惜,即使吾使用了佛门的拈花一笑传道之法,群檀越竟然不上当。
吾能闻得出来,你的肉体才是大补啊,我恨啊,我恨啊,为什么,你就是不上当呢。”弃佛皇说到后面有些气急败坏。
“弃佛皇,我没想到,你真的越活越回去了,现在竟然使用如此下作的哄骗之法。当真令人唾弃。”宁横舟沉声怒道。
宁横舟一边说着话吸引弃佛皇的注意,一边双手放在身后,让大家准备后撤。当然,主要是怎么将冯实维一起带走。
但可惜的是,他们才刚刚交换了一下眼神,就被弃佛皇发现了。
弃佛皇阴恻恻地说道:“归功于这位断水门的弟子,吾吸了他的血肉,终究要出来啦,哈哈哈哈哈哈。所以你们,跑不掉的!”
最后一句,是一声怒吼。响彻云霄。
一个庞大的身影,冲破迷雾,朝着众人袭来。
宁横舟转头一看,即使他见过无数邪神、妖魔,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一个长着八足,双头,全身都是长着利牙、口器的巨大怪物,扑面而来。
那怪物,一身漆黑。左右两个头颅。
一个头颅,悲天悯人,是之前看到的弃佛皇的模样。
另一个透露,则是由不计其数的其他头颅构建,其中有无数魔物的头颅、人族的头颅、凶兽的头颅,不一而足,它们在互相撕咬着,密密麻麻。
而此时,裴纶背着冯实维,丁修护卫着,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
但弃佛皇使用八足赶路,速度极快。
宁横舟心中一凉,原来他处心积虑地骗人上前,就是为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何人将他封印在这里的。
弃佛皇一边追一边碎碎念:
“让我吃了你们吧,让我吃了你们吧,快让我吃了你们,吃了你们,我就能长生不老啦啊……而你们,皆会成为这天下最后一个佛祖的一部分呢。”
宁横舟听到此言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难道另一个由无数的头颅组成的头颅,全是他吃掉的?
宁横舟:“他们都是你吃掉的么?”
弃佛皇:“嘻嘻。对啊,他们都被我吃了啊。吃了就能长生不老呢。”
“吃了就能长生不老?他们是唐僧么?”宁横舟胡扯道,他主要是为了拖延时间。为其他三人逃跑争取时间。
弃佛皇:“唐僧是什么?你似乎知道如何长生?”
宁横舟:“我一介凡人如何知道怎么长生?你吃了他们,不是应该化为粪便么,如何让你长生?”
弃佛皇:“粗鄙之语。你要知道一个人的死去,归根结底,是力量的消亡。
那只要我不断进食,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状态。自然就会长生久视。你看,我只是吸取了断水门一个弟子的血肉,就可以冲破封印。
因为,究其本源,修士,尤其是强大的修士才是这个世间最容易获取,也最好获取的力量来源啊。”
说到后面,弃佛皇竟然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这就是他笃定的真理。
“吃,人,必定堕入魔道。”宁横舟突然说道。
“哈哈哈哈,堕入魔道?”弃佛皇好似听到了一件极为荒唐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的清规戒律,有极其繁琐的规矩。这些规矩定义了什么是魔,什么是佛,什么是邪,什么是正。
诸如,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馋酒,不耽乐,不贪眠,不纵欲。
可是,这些规矩都限制不了我。
不杀生,仇恨永无止息。
不偷盗,强弱如我何异。
不邪淫,一切有情皆孽。
不妄语,梦幻泡影空虚。
不馋酒,忧怖涨落无常。
不耽乐,芳华刹那而已。
不贪眠,苦苦不得解脱。
不纵欲,诸行了无生趣。
我就是世尊,规矩,能奈我何?
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我吃的,便不是所谓人,而是人形的食物。”
宁横舟又想到了之前他第一次见到弃佛皇的时候,发出的灵魂拷问:
“你明明是佛门的佛子,千年以来最有希望证得佛主之位的人,为何要投身魔道?只是单纯的逃避么?你这样做,会开心么?你的家人接受过你么?”
弃佛皇听了之后,先是一愣,接着无比暴怒:“原来是你!”
宁横舟一听,哦豁,完蛋,图一时嘴快,暴露了自己。
不过不怕,反正已经跑远了。
宁横舟:“你知道么,有一位张姓作家,曾经说过,‘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可能,我们就是这样的缘分。”
弃佛皇:“什么狗屁!我杀了你!”
宁横舟:“马斯纯可不愿意看到你这么评价这位作家!”
话音刚落,弃佛皇的攻击到了。
他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喷出一片床铺大小的墨绿色液体。
水滴滴在地面之上,吱吱作响。
宁横舟一看,这他娘的吐出来是强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