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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八月过去,九月到来,今日正是御灵二年九月初九。历年来,九月初九是南安国最负盛名的日子。这一日,是南安国的百花节。传闻,五百年前,南安国还未建立,还是将军的南安始祖君鹤林接到命令前往西廊征战。军队途径西廊边界之时,遇见一位老妪躺在路边。那老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且散乱,满脸肮脏不堪,两鼻清涕冻成了冰柱,身子僵硬。君鹤林蹲下探了探那老妪的鼻息,已然是断了气。他叹了口气,怜悯不已,于是命人找了个气候温暖且百花盛开的地方,亲自带人将那老妪给埋葬了去。后对着无名碑道:“老人家,生前窘迫已矣,此后,愿您安然,静看这山水风光。”然后领着众将士西区。数十年后,君鹤林建立了南安国,不久于九月初九驾崩。在他仙去那日,整个南安境内,天气明媚,百花开放。此后,南安长年气候温和,繁花不绝。人皆道是那老妪化为花神,守护南安。为了感念始祖善德使得南安福临,也为了感谢那花神,人们自发在九月初九对花祭祀,后来变演变成为百花节,再后来,被奉为国节。百花节的活动也从最开始的单纯祭谢百花开始发展,到现在,祈愿、求福、寻缘、祭谢、庆贺等等都含括其中,活动形式也多种多样,好不热闹。
阿满还记得,她第一次溜出去听书,便听到了这个传说。当时听得她对百花节向往不已,恨不得明日就是。
“二师兄,听闻今日是百花节?”阿满从暮关大道北边跑来,还未到江阳追面前,就远远的大声喊道。
江阳追伸手扶了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鄙夷道:“不就是百花节吗?值得你这样上串下跳,像个小孩子一样吗?”
阿满扶着他的臂膀缓了缓:“我还未见过嘛,而且我感觉超级热闹。”虽然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的确确没有经历过百花节,可是隐隐地,她又觉得自己好似经历过一般。
“你还是不是南安人,竟然未见过百花节?该不会你是别国人吧?你上次还说你是暮关人来着?”江阳追一脸不解。
“没有……没有,我就是小时候身子不好,姐姐都不许我出门,所以才没见着的。”阿满微微心虚解释道。为止住江阳追继续发问,阿满继续道:“师兄,我们今日会不会休假?啊……就是,师傅他老人家今日会不会许我们出去玩一天?”
江阳追瞧着她一脸期待的模样。神秘的笑了笑道:“自然……”
“哇,实在是太好了!”未待江阳追说完,阿满就激动得跳了起来。“我就说师傅他老人家最善解人意了。”她语气温和,满面红光。
“自然不会休假”江阳追收起他诡异的笑,有力无气的接着刚才那一句“自然”继续说下去。
“你初来不久,所以不知道,天机阁全年都有课业,不会落下一天。大师兄还在家里苦钻器械,你说我俩能去玩吗?”
此话说完,江阳追从背后拿出一个极大的包袱,道:“今日是百花节,师傅说今日街上行人或许比往日多些,吩咐我俩将这些器械卖掉,贴补家用,顺便填补一些器械材料的费用。”
阿满听到他说不会休假的时候,心情落寞,之后再听到江阳追说了这么许多话,得知今日自己是可以在大街上看着人群的,于是落寞的情绪便减了一些。她反过来安慰江阳追道:“二师兄,你看你这就贪心了吧?出来卖东西总归是好过在家钻研课业的,你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是想去跟大师兄换换吗?”
江阳追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心情很快就复苏的阿满,想了想,决定沉默。“卖东西的确好过钻研课业。”两人开始去寻找适合摆摊的地儿。
江阳追与阿满选择在关雎酒肆旁卖他们的器械。这里正处暮关大道中部,又横穿过望月巷。是一个真真切切四通八达,热闹非凡的十字路口。关雎酒肆是阿满常跑来听书的酒肆,回想她与江阳追的第一次见面,正是在这个酒肆里哩。
江阳追将包袱放下,便自个儿跑去找凳子去了。阿满将布帘摆在关雎酒肆的南脚,从包袱里一一拿出器械摆上,惊讶的发现望远镜已经给做出来了,上面还刻着天机阁独特的标志。“虽然外形是木制的,也粗糙了些,但终究是很厉害的。”阿满感叹道。她将那望远镜拿起来,朝着远处的群山望了望。只见那山上的树木颜色和山头的畸形怪石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心喜不已,想着待会定要问问江阳追是谁弄出来的。
江阳追借来了两个木凳子和一个斗笠,递给阿满后立马又道:“三郎,你先在这边守着。我还得再去寻一个斗笠。暮关城的太阳很毒辣,尤其是这九月天,你记得把斗笠戴上啊,别到时候中了暑气。”不待阿满回答,便立马又跑开了。
阿满气极,气愤愤地拿起短剑扎了几下旁边的土坯。“狗屁,明明就是想偷懒。”
将小土坯扎平后,她拔出匕首,摆出一副老气横秋模样,无奈摇了摇头叹道:“小孩子贪玩罢了,不跟他生气,自己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同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还置气什么……”她隐约觉得,自己应该二十多岁了。
“懒得管他了”阿满想定,而后将斗笠戴上,拉起凳子便开始认真摆起地摊来。瞧着熟悉的街道,外加上隐隐约约飘到耳边的说书声。心想:“也亏得江阳追给她拿了个斗笠,不然家里的侍卫寻出来还不知如何是好呢”
一个上午过去了,阿满只卖出去了几件器具。都是些便宜的物件,如菜刀、弓箭、匕首之类,拢共收获的银子还不到一两白银。街上的人群也不像她想像中的热闹,只偶尔走过一些士兵,或走或骑,扬起阵阵飞尘。在阿满的感觉中,百花节应该是有热闹的摊铺,拥挤的人群,还有花灯,面具……虽然这些感觉不知从何而来。“也许还未到夜间吧”阿满依旧满怀期待。
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了,江阳追依旧没有回来。因着太阳毒辣,大街上也没有几个人影,唯有被晒得蔫了气儿的空荡荡官道陪着她。阿满懒得再一一吆喝,闲得无聊,便开始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格子,以圆圈为黑棋,方框为白棋,自顾自的下起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辆马车从官道北边缓缓驶来,身旁跟着两列黑衣侍卫,长剑齐齐挂在腰间。马车前后还分别跟着许多骑马的黑衣侍卫,也皆是长剑斜挂腰间。浩浩荡荡的队伍和满天飞尘引起了阿满的注意,她放下手中的树枝,将斗笠往后抬了抬,双手托腮,认认真真的观看起这群威风凛凛的队伍来。
“在暮关城穿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这究竟是怎样厉害的人物,竟然这么威风?”阿满好奇不已。
暮关街道两旁,也因着这队伍聚拢了些人来,终于有了一丝人气。或许是因为暮关城里少有的热情撼动了马车里的金贵人物,他挑开窗帘,往路边人群看去。金色的长簪搭上金色的圆冠将他一半的长发胡乱束起,一缕银色长发先往上钻入发冠内,然后随着满头墨发泄下,熠熠生辉;额间银发根处,又泄下一缕银发,妖冶魅惑。额头往下,一副金色面具将他上半张脸覆了去,只漏出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眼角还点上了一滴黑痣,好似桃花灼灼,含情万千,又仿佛盛了十二月的忍冬寒水,凌冽如风。他那面具极其好看,雕的像蜿蜒的松枝,松枝上还磐着一条龙。面具之下,丹唇外朗,减了两分周身的凉薄气息。他身着暗红色锦绣长衫,外罩着墨色黑袍,一看,便知是一位惊艳至极的人儿。众人震惊,却不敢喧闹分毫,只都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眼见着那人视线将要扫至关雎楼南脚,阿满连忙收回自己的视线,将斗笠往前拉了拉。心道:“美则美矣,太过了,通身苍凉”。
她不敢抬头,于是又开始拿起树枝倒腾自己的棋子去。只是,心中惊慌久久不散,棋子也一直摆不下去。
稍过一会,低哑的声音响起:“姑娘这把匕首怎么卖?”纤瘦又苍白的手指指了指阿满摊上摆着的银色匕首。
阿满抬头,瞧了瞧摊前的人儿,身形修长偏瘦,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而已,却通身散发着苍凉气息,好似死人一般,暗红色锦绣长衫外披着墨色黑袍,及腰墨发里夹杂着一缕银色长发,金色半脸面具,额间又一缕银色碎发飘落。忽然反应过来,这人,竟是那位马车里的金贵人儿。沿着他的手指往下看去,是一把银色匕首,匕柄镶着一颗蓝色的石头,并没有天机阁标志,不过是一把普通匕首而已。
略一思索,阿满道:“五片金叶子。”
那少年双眼一直盯着她,灼灼如火,又寒冷如冰,如秋水潋滟,万般风情;又似刀剑猝火,怒意凛凛。他道:“这不过是普通的铁铸成的刀,刀具也是普通的银质,就连镶上的蓝石,也随处可见,怎会这般昂贵?姑娘,你莫不是想框我银子?”
阿满适才思索之际,的确在想:“这么金贵的人儿,一看就是家财万贯的主,买这么一把不值钱的刀着实叫人有些不甘心,不如框框他,劫些银子济济贫穷的天机阁好了,瞧他那威风凛凛的阵仗,该是不会计较这些银子。哪成想,他会这样问她。阿满心思被买主戳破,微微有些的尴尬。她挠了挠头,红着脸道:“如此么,那想必是我将价钱给记错了,记成了别的物件的价钱了,真是对不住,我这人记性有点差。依您看,这个匕首应合多少钱呢?”
那公子哑着声低低的笑了好长一阵,夹杂着几声低咳。他道:“依在下看,姑娘的记性不止是差,而是特别差。您是不是还因着生了一场大病,将以往的事情给忘记了?”
阿满震惊,她犹豫点了点头。心里暗暗道:“确切的说,应该是以前的阿满死了。”闭口不语,只抬头略显疑惑地盯着他。
那金贵公子呼吸一滞,上齿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他盯着她,含着苍凉,含着悲伤,又含着劫后余生般的狂喜。良久,他松开上齿,嘴角轻扬:“你一如既往的喜欢用病为借口,忘记所有,也一如既往的薄情寡义呢。”一滴水珠从面具里掉出,划至他唇边,晃到了阿满的眼。
“完了,好似惹到了一个伤情之人,好似她触及了他的伤心事了。怎么会这么贪心,生出诓人的想法来呢?到头来场都难得收。”阿满心里后悔不已,暗暗骂自己。斟酌一会后,她才朝站在不远处的侍卫招了招手,道:“这把匕首便送与你家公子了,扶他回去罢,别中了署气才好。”
那侍卫上前,眼眸温蕴,微微失了会神。后朝那公子揖道;“主子,夫人已经离世许久了,我们回去罢”
那公子没理会他,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也不说话。关雎楼偶尔飘来几声极为清晰的说书声,皇子、皇贵妃、帝后等词一一跃出,无非还是最近说的火热的灵帝痛失两子之事。
阿满心想:“原来这公子年纪轻轻便丧了妻,也难免伤心了。”她眨了眨双眼,安慰道:“公子,世事无常,众生皆苦。你瞧,连这堂堂御灵大帝亦是逃不出失子亡亲之痛,往事已矣,还望公子节哀,保重身子。”说完,将短匕递到他面前。
他接了短匕,朝她深深看了一眼,道:“你说那皇贵妃为何要放火自焚呢?明明是她害得皇后失子,再说了,痛失两子的是御灵帝,又不是她。”
虽然有些奇怪他怎么会转到这个话题上,但听惯了酒肆里的议论声,倒也不觉他这一问有什么问题。阿满老气横秋的答道:“说到底,那皇贵妃也是失了自己的孩儿,约莫是丧子心痛,绝望而去吧。也好,死了解脱。”
“那你说,那皇贵妃会不会化为厉鬼回来找那赐死他孩子的御灵大帝报仇呢?”他蹲下来,随手将阿满摊子里的其他物件翻来翻去端详,继续问道。
“不会吧,既然都选择死了,何苦还要记着这么多事?寻孟婆要碗汤,将前尘往事饮尽。将一切都忘了,投胎新生,岂不快活些?”阿满理所当然的答道。
金贵公子翻着器械的手顿了顿,重复她的话问道:“将前尘往事饮尽,将一切都忘了么?”
“天涯向远,往事随风。”阿满随口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