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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人,俱已跪在了堂下。
一见这三人出来,李平便忽得怅然若失,叹了口气。
他们都跪着,苗芒看不清样貌,见刘师爷从外边回来,忙问:
“他们三个是谁,怎么从后边出来的?”
刘师爷也是面上一怔,同苗芒挤眉弄眼,说不出话来。
李宝钏出言道:“这是民妇的几位叔叔,是亡父的同宗兄弟。”
三人抬头说话,苗芒这才看清他们的面貌,三人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
三人中跪最右边的那个,体态微胖,笑容可掬,开口道:
“大老爷,这李平偷的是我季家的家产,我季家家产,也不是李氏一个人说了算,不能她说给李平,就给李平。请大老爷为我季家做主。”他说着,还朝李宝钏瞪了一眼。
左边跪着的,身材又瘦又小,帮腔道:“是啊,我们不同意,我们要治李平的罪。”
中间那个,看来年纪最大,身材瘦长,留着山羊胡,一双三角眼,额头宽,颧骨略高,最后一个开口道:
“草民季心远,是宝钏二叔,叩见县令大人。请大人治李平‘私吞财物’之罪。”
他说起话十分精练,咬字有力,意思明了,就是请县令给李平定罪。
林欣儿脸色惨变,叱道:“好好好,我们把钱都还给你们,行了吧。”
季心远眼角偷瞄她,面无表情,继续对苗芒道:
“既然罪妇已经认罪,还请大人速速宣判,等判完了案子……”
他说到一半,又瞟了林欣儿二人一眼,
“……等判完了案子,钱自然就还给了季家。”
苗芒还未及开口,花桨先问了:
“你的意思是,要县令大人先治了罪,再讨你家的银子?”
季心远后边那个胖子,满面笑容,接道:
“是了是了,请大老爷先将这贼汉贼妇收监,银子的事儿,并不着急。”
他左边跪着的那个又瘦又小的季家叔叔,耸耷着头,私下拉了拉他的衣角。
胖子忽又道:“还有我季家的传家玉镯,这个也很紧要,请大老爷替我季家同他讨回。”
苗芒心下犹豫,他倒是希望能将双方调停,原本李宝钏已是退让,可这季家的长辈,却似乎一心要惩治李平。
林欣儿怒目瞪着季家三老,三老却一个老神在在,一个面带冷笑,一个低头不言,没一个搭理她。
李平轻拍了拍林欣儿的肩,同她轻轻摇头,嘴唇微动,跟她说了些什么。
林欣儿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突变,连连拉他的袖子。
李平轻轻甩开她的手,朝苗芒朗声道:
“大老爷,‘私吞财物’一事,是李某一人所为,与表妹林欣儿无关。若是季家人定要追究李某的过错,李某一人承担便是。”
他朝林欣儿温情得看了一眼,轻声言道:
“方才她出言不逊,只是心急草民安危,绝非故意中伤,大老爷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和她计较。您是少年才子,风华正茂,她仰慕您良久。”
苗芒闹不懂他为何突然夸自己,挠了挠后脑,讪笑道:
“不计较,不计较——她确……确实挺厉害的。”
李平又朗声道:“草民谢大老爷。”
接着,他又向花桨叩首,恭敬得道:
“夫人风采绝代,宽和大度,草民刚才不识好意,望夫人不要怪罪——表妹她是个可怜人,无依无靠,请您饶恕她。”
苗芒心下不解,这李平好奇怪呀,刚请自己别计较林欣儿做的事,又请花桨饶恕她。
花桨冲他笑着点点头,她似乎能明白李平的意思。
“你放心,我会回护她周全。”
她此话刚出,季家三老皮笑肉不笑,表情怪异极了;林欣儿却一脸的慌乱,她似乎也不太明白李平究竟要做什么,只是预感绝不是什么好事。
李平又转向季家三老,面无表情得道:
“你三人好自为之,夜晚睡觉,莫怕有人敲门。”
苗芒更摸不着头脑,他这话似乎是在气季家三老仗势欺人。
说完此话,李平便对着苗芒长跪不起,头也不抬。
整个二堂又是一片寂静。
苗芒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便环视众人,想找个援兵。
花桨仿佛想到了什么,低头沉吟,一双俏眉紧缩;
李宝钏已不再流泪,只是满脸的戚容,两眼无神得盯着堂中的柱子;
季心远三人,都铁青着脸,死盯着桌案下边,苗芒被他们盯着,只觉腿下凉飕飕的;
怀中的猫倒是悠闲,在他的锦袍上随便抓着玩;
只有刘师爷一脸平静得在旁站着,苗芒便悄声问他:
“刘师爷,现在当如何?”
刘师爷捋了捋胡须,皱着眉头,思索良久,不知道拔断了多少根胡子,方才从嘴里蹦出了六个字:
“当先追回财物。”
苗芒冲他翻了个白眼。
苗芒又想了半天,轻咳一声,装出做父母官的威仪,大声道:
“李平,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错了就要接受惩罚,这是男人的担当;违法了就要承担刑罚,这是公民的义务;是无论古今都要遵从的道理,也是国家能长治久安的基础。”
“本官判你……”
他忽又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这罪名该判个什么刑罚。
“……咳咳,总之,你先将李宝钏先母的玉镯交出来。”
苗芒说完,却不见李平做声,他还是保持着跪伏在地的姿态。
林欣儿轻轻摇李平,不断轻声唤着“表哥”。
桌案太宽,李平伏在地上,苗芒也看他不清,便站了起来,可还没站起身,便听得林欣儿“哇”得一声大喊,口中不断号着“表哥”。
花桨大喊一声“不好”,便抢了上去。
李平已经斜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胸前殷红一片,右手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另一端插进了心口。
苗芒完全呆住了,傻傻得站起来,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什么。
听得右手边又是一阵慌乱,丫鬟惊叫出声,喊着“李夫人”,回头看时,是李宝钏又昏了过去,两个丫鬟在手忙脚乱得掐着人中、顺着胸口。
李平的手握刀柄握得很紧,花桨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的手指掰开,匕首直直穿过肋骨的缝隙,直插在他心口的位置。
他插刀的速度应该很慢,很疼,却忍着没有吭出一声,是不想让人察觉。
他这是一心想死。花桨心惊不已。
身侧的地上,还留下一个“九”字。
李平右手食指沾有血,应该是他生前用最后的力气写下的,“九”字后边似乎还有什么没写完。
花桨摸了摸李平的脉搏,什么都感觉不到;摸脖子,也没有了跳动。
李平已经死了。
花桨盯着李平胸前的殷红一片,也完全呆住了,不断回想案情,回想李平所说的话。
苗芒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也过来查看。
花桨转过脸看他,苗芒吓了一跳,花桨脸色像纸一样,白得吓人。
她从一开始进二堂,脸上都一直是笑嘻嘻的,不是眼睛在笑,就是眉毛在笑;就算不笑的时候,酒窝里、眸子里都带着几分笑意。
如果这笑是酒,恐怕苗芒早就不知醉成什么样了。
可现在,花桨的脸上没了半点笑意,她喃喃得对苗芒道:
“我错了,我弄错了。”
花桨确实弄错了,弄错了好几点。
她原本以为,李平刚才说的话,只是为林欣儿求饶;其实是李平已有死志,在留遗言,李平是在将所有的罪责担在自己的身上,希望花桨能在自己死后,不要再牵连林欣儿。
而且,李平的死,让花桨将许多之前忽略的线索,一下子串联了起来,她已经明白了,这起看似普通的“捉奸案”,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原因只有一个:
李平的罪,本不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