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陋室琅琅声

万山载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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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沈昭又遍观城东,此处乃商铺聚集之所,一眼望去长幡迎风而舞,人影幢幢,倒是一番热闹景象。

    沈昭并未在此久留,及至申正时刻,她又前往城西陋巷,此事倒出人意料。尤其是薛柏一得其吩咐后,更显讶异。因为他深知此刻的沈昭心有余而力不足。

    两人一路无言,竟又走到昨日那条小巷。

    今日时辰较早,因此并未在角落里看见嬉闹的孩童。又因阳光炽热,更是将昨日一地的淤泥污水尽数晒干,那股腐败难闻的气味便消散了许多。

    青石板的缝隙里偶尔冒出一株细细的草,随风飘荡,十分怜爱,竟显出两分生机勃勃来。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传来一阵读书声。

    先是有一道低沉苍老的声音喊道:“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紧接着便是或高或低或清晰或模糊等不一而足的声音混在一起,远远听着略显杂乱,却可从中觉察出几分稚嫩来。

    “此处竟有私塾?”沈昭深感讶异,不免向薛柏一询问。

    薛柏一亦是十分惊诧。

    “我这便上前打探一番。”说着,他便大步往一侧的院落走去。

    方才的读书声便是从此处传出。

    院门年久失修,虽是合着,中间却有不小的缝隙。

    薛柏一站在门外,便可将里面境况一览无遗——破旧石板铺就的庭院中,十来个孩童或坐或站,正在高声诵读,而另有一布衣老者站在前方,摇头晃脑地领着他们读。

    沈昭上前时,正好听到那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为他们解释,“孔子曾言:君子广泛学习经义典籍,又以礼约束自我,便可不离经叛道。”

    下面有小孩当即便提出疑问来,“什么是离经叛道?”

    声音听着略微耳熟,沈昭不免仔细看了两眼,竟是昨日与石头起争执的男孩。

    教书先生被他冒然打断很是恼怒,便捻着长须,不咸不淡地道:“心存疑虑便出声询问,值得赞赏。但你贸然打断先生讲解,却是不懂礼。所谓离经叛道便是不遵礼法教义。”

    “先生,我知道。”当下又有一男孩出声,他先是像教书先生行礼,而后才道,“如铁头这般不向先生行礼,便是离经叛道。”

    唤作铁头的男孩似心存不满,却无从反驳。他当即又朝先生行礼,而后问道:“先生常教我们守礼,若无故对人动手,可是不守礼,可是离经叛道?”

    “若无故动手……”老先生思索了一下,复又点头,“自然算是离经叛道。”

    铁头当即便指向站在末尾的石头,“那石头便是离经叛道,他无故动手!”

    “发生了何事?”老先生很是诧异,他看了看铁头,又看向不远处的石头,上前两步,“且与先生一说。”

    石头低着头,闭口不言。

    一旁的铁头便道:“他昨日散学后,无故对我动手,自然没有可辩解的地方。先生常教我们守礼,如今他不守礼,便是不遵先生教诲,理应受罚。”

    老先生听闻此言,却未立即处罚,只看向石头,“半山先生有言,是非明而后可以施赏罚。老夫不做那妄下断论之人……石头,你且说昨日究竟发生何事了?”

    石头终于抬头,“我无故对铁头动手,请先生罚我!”

    老先生有些意外,以他往日所知,石头并非跋扈之人,然言已至此,他沉吟了片刻,“那便去门外罚站。”

    庭院中只有一张破草席,孩子们本就或站或坐,如今石头站在门外,便也算不上惩罚。然老先生已言及处罚,于面上终是无光,因此石头推门出来时,神情很是低落,呆呆地站着,竟也未发现站在一旁的两人。

    倒是沈昭率先开口问,“你为何不同先生说明缘由?”

    石头被吓了一跳,猛地一弹,及至看清来人后,则是眼眸一亮,十分惊喜的模样,忍不住上前一步,“是你们?”复又想起卖糖人的告诫,便又停下,紧挨着院门。

    院内的老先生听到动静,忍不住询问,“外面是何人?”

    石头猛然一惊,当即回复,“没人!”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好奇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院内的老先生便又带着大家读书。

    沈昭则是上前两步,与石头并靠着院门。“我们无事,来此闲逛。”

    石头虽不知事,却也勉强知道对方并非无所事事之人,而城西之地亦非他们闲逛之所。当即便紧绷着小脸,冷声道:“你们找我也没用,我不会跟你们走的。”

    沈昭见此,不免哂笑一声。

    一侧的薛柏一更是直接笑道:“你倒是谨慎行事,却不知我们若执意带你走,你又如何挡得住?”

    石头本有些恼怒,然听闻此言后认真思量一番便又明白过来,知晓对方绝不会带自己走,当即扬起了眉,道:“我大喊一声,先生自会出来。”

    沈昭却在一侧轻轻摇头笑,“你刚跟先生说没人,他又怎会信你?反复无常之事最是忌讳。”

    石头瞪大了眼,似是不信。

    沈昭便道:“不如你再喊?”

    石头偏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有些警惕,“我为什么要喊?先生教过我,不得撒谎,你既然不会带我走,我便无需在意。”

    沈昭见此顿时笑了起来,“你倒是机灵。”又道,“先生教你做人需诚实,你便谨遵教诲,不说戏弄之语,足见先生教得好。你可是日日在此读书?”

    石头猛地点头,眼眸又亮一下,比方才看到他们更欣喜,“我喜欢读书,先生也喜欢教。”

    沈昭挑了一下眉,略有些意外,继而问,“你怎知先生喜欢教?”

    石头掰了掰手指头,极为认真地道:“我不曾给先生束脩,听说铁头丫丫他们也不曾给。他们想给,但也拿不出,先生便同丫丫婶他们说,若是愿意来读书,无需这些。先生若不喜欢教书,怎会不要束脩也教我们?”

    院内的老先生恰好又言及礼法之事。沈昭虽以为此人在礼法之事上过于迂腐,却不否认其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先生。

    她顿了一下,复又问,“先生不收束脩,生活岂不艰难?”

    石头听懂了此言,亦耷拉着眉眼,“听闻先生会在城东卖字画或是代人写信。”他紧抿着嘴,神色认真,“我不是故意不交束脩,我只是暂时没有,等我有了银两,便会交给先生!”

    不承想这小孩会如此认真。

    沈昭不免怔了一下,而后安抚道:“先生既说不要,你好好读书便是。他亦不会怪罪于你。”她听着院内的琅琅读书声,不免又问,“你为何这般喜欢读书?”

    石头脸上笑容更甚,“先生曾说,读书可明事理辨是非!若我们读得好,便可科举入仕!”言及此处,他又兴致勃勃地问,“公子,请问科举入仕是做什么?”

    沈昭愣了一下,眼中闪过叹惋之色,继而轻声道:“便是做大官。”

    “做大官?!”石头大笑起来,一蹦三尺高。

    恰巧里面的读书声停了,这番动静自是便被老先生觉察。

    石头却难得不再畏惧。

    沈昭被他的模样感染,脸上亦露出笑容,却不忍心告诉他,住在此间之人几乎不可参加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