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又是一盘棋

万山载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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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说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

    松雪这山中岁月却过得不太舒坦,沈昭虽言已有脱身之法,然及至翌日,二爷才姗姗来迟。

    至此,他们在清风寨已有三日。

    再不回城,及至二十号官府便将开印,届时恐事情更难处置,总不可闹出匪贼以他们为质,要挟官府之事。若真如此,沈昭这偏关守备以及州城守备周谨便该贻笑大方,为国朝官吏之耻。

    “沈公子果真气度不凡,身处敌营,却又如此悠闲!”姗姗来迟的二爷不紧不慢地笑道。

    一直端坐于塌上看书的沈昭这才将手中的书籍放下,随即起身,走到茶几的一侧坐下,“二爷不遑多让,我等原是俘虏,却有如此舒适之处。若不淡然处之,岂非枉费二爷一番心意?”

    二爷细细打量着他,没有说话。

    沈昭面上依然带笑,丝毫未有焦灼之色,“多谢二爷精心照料,否则今日怎有清茶款待?”

    她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又示意对方饮茶。

    二爷并未饮茶,只轻哼一声,“公子这两日过得舒坦,便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吗?”

    “不敢。”沈昭摇摇头,神色似是诚挚,“我以为……二爷是想与我交个朋友。”

    “如你这般人,与我这山匪称兄道弟岂不觉受辱?”二爷挑眉,神色难得恣意,“沈公子为了脱身,果真无所不用其极!”

    沈昭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二爷这些年烧杀抢掠,与官府为敌,自然也是怨恨的。只是我若于你无害,又何必与我为敌?杀了我,清风寨倾覆在前,岂有安稳之时?”

    “荒山野岭之地,路艰且险,公子亡故,有何不妥?”二爷笑了起来,一向温和的眼神里带着杀意,“不妨与公子一言,此间数百里,山匪无数,便是成了刀下亡魂,又怎知是何人所为?”

    “二爷若想杀我,早便杀了。”沈昭幽幽地叹了口气,“又何必强撑至今?”她见对方不说话,又微挑着眉,缓声问道:“二爷可是知晓我之身份了?”

    二爷原也只知他姓沈,乃周谨好友,如今再听对方底气十足地说出此言,不免一怔,暗自庆幸自己行事谨慎,然面上却依旧轻蔑。

    “周重行好友?”他冷笑一声,语气略带嘲讽,“沈公子可知这方圆百里,有多少人怨憎周重行?剿匪之事他做得爽快,威严尽显,又怎知揽下多少仇怨?旁人若知公子在此,恐怕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尔等匪贼劫杀商队,掠其钱财,夺其性命,无视大周之律法,身为地方官吏,领受君命,代其守于一方,如何不可剿匪?此事何错之有?”沈昭微沉着脸,面露不豫之色。

    二爷闻此则是忿忿不平,道:“这大周律法有何用?你们这些官吏说是代天子守一方,又何尝真正顾及过百姓之生死?!不过是领着君命而草菅人命罢了!”

    可见又是深受腐败官府压迫之人……

    沈昭沉默了一瞬,又神色淡淡道:“然剿匪之事本无错。周重行这小子倒有两分本事,可惜过于鲁莽,为人所用而不自知。”

    二爷听闻,心中虽然气急,却无从反驳——匪贼杀人劫货乃不争之事实。

    又闻他语气如此随意,官匪勾结之事似也明了……他不免更加犹疑。周谨并非寻常守备,他出身福州大族,武学世家。而能与他称兄道弟,甚至态度如此亲昵者,恐怕身份不会低于他。

    沈昭见他迟迟不语,便意味深长地道:“二爷久未动刑,便是顾忌我之身份,如今又何必犹豫不决?”

    二爷神色变幻莫测,似在思索最佳对策,以便对自己更有利。他沉思了良久,才不紧不慢地问,“公子既对我之境况这般清楚,又可知自己树了何仇敌?”

    虽则沈昭早便猜想此事有人在后谋算,然如今听此一言,仍不免惊诧——仇敌?

    她蹙了蹙眉,“二爷何出此言?”

    事已至此,二爷倒不藏拙。他沉了沉脸色,“我们本不知公子身份,依照寨中规矩定然不会半路劫杀。”

    清风寨存至今日仍安然无恙,自有一套行事规则。如他们在杀人越货前,定会查清对方身份,即只取“相熟”之人之性命。据他们自己所言,从不滥杀无辜。

    沈昭若有所思地道,“你们知晓我姓沈,乃岢岚州守备周重行之好友,这些仍不足以使你们动杀念?想必寨中四爷并非此意,那日在山道前,他之杀意我仍历历在目。”

    二爷却摇了摇头,“山寨若要杀一人,必会事先获悉其生平所为,而我们对沈公子一无所知。实不相瞒,老四对你出手,乃随性而为。”

    沈昭神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二爷略感难为情,他微叹了口气,“周守备之所为……确实使得诸多江湖好汉心生怨恨。”

    沈昭笑了笑,语气略带讽刺,“匪贼视官府为敌寇不足为奇,然官府剿匪固使百姓免遭劫杀。你们落得这般下场乃咎由自取,如此怨天尤人却不免有失风度。”

    二爷冷冷一笑,“欺压百姓者又岂是我等这深藏山野之人?”

    “你我立场不同……”沈昭摇摇头,“如此争论毫无意义。”

    二爷遂不再多言,而是言归正传,“我等虽杀人无数,然州城官衙绝不会比我们良善……他们与黑虎寨等许多山寨勾结,劫杀过路商队。然此次却出尔反尔,又命人将黑虎寨剿灭。且不论黑虎寨有何要求,官衙如此行事便使人怨憎!”

    “你应当知晓,周重行任职不过两月,此举亦是受人蒙蔽。”

    二爷神色冷然,“然其乃决策之人,又为官吏子弟,于匪贼而言,当是首恶!”

    “是故欲杀我以泄愤?”沈昭略带讽意地笑了笑。

    二爷神色略显难堪,并未言语。

    沈昭便也不与他争论,只若有所思地问道:“既然此处官匪勾结严重,却不知清风寨可有在其中?”

    二爷当即正气凛然地说道:“我们历来端正,岂会与他们为伍,行如此不耻之事?”

    “正是如此,他们才借你之手……”沈昭神色渐冷,手指轻叩着茶几,眼眸里竟有几分肃杀之意。

    所谓的仇敌趁她外出之际,勾结匪贼,欲使她身葬山野。此处又为周谨之辖地,若出事故,其难辞其咎,如此便是一箭双雕。而作为杀人越货的清风寨更是要剿灭,则为一石三鸟。

    如此费尽心思,势力又遍及岢岚道西路各处,渗入州城官衙,除去窦党官吏山西副总兵王明仕,又会是何人?

    思及此处,沈昭不免感谢二爷的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