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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以为如此便是拥护?”
章鹤鸣笑了一下,略带讽意。
沈昭闻言不免一愣,眼中带着些许疑惑,“先生另有见解?”
“非是另有见解。”
章鹤鸣摇了摇头,神色微沉。
“如将军所言,窦党何必行此谄臣行径?”
“既是这般……”
“窦首辅行朝臣之职,勤恳为民之事,莫敢不从,实乃忠厚之臣。朝野内外只余称赞,岂有谩骂之声?”
章鹤鸣的声音渐渐冷沉。
沈昭继而明白过来——陆太后称病暂还朝政后,便言明朝中诸事交于内阁、司礼监共同处置。窦敬言以辅政之名而立,忝为群臣之首,全权处理朝事实乃职责所在,旁人无可指摘。
为臣为官,若贤名、权柄皆得,人生岂有憾事?
章鹤鸣的神色间带着几分冷意,语气颇为慎重,“将军应当仔细思忖……窦敏之为何多次一举?”
窦敬言,字敏之。
沈昭的神色凝重起来。
她此前以为窦敬言定然不会行此事,而后得知事实并非她所料,心中虽是惊诧,却只觉窦党谄臣行径,不足为虑。而今闻章鹤鸣如此之言……若非谄臣行径,窦党此行是何缘故?
若朝野内外女主乱政之言不止,则陆太后便只得还政于端平帝。大周仍为赵氏之天下,而窦敬言亦乃一家之臣。且端平帝年幼,其若辅政,仍是清名、权势皆握。
既如此,何须陆太后当政?
章鹤鸣的语气略显深沉。
“将军应当知晓,女主当政终非长久之计……”
“太后娘娘垂帘听政,原是顺势而为,无意于权柄之争。”沈昭不免微微蹙眉,“自当潜心视事,不遗巨细,亦不会心生别念。”
章鹤鸣却抚须摇头。
“太后娘娘若勤恳为民,自可得朝野之颂,然此事绝非善事。其若满腹经纶,使朝野一片清肃再无杂事,臣民求而得之,赞而颂之,恐久事其间而不闻正统之声。”
谁人不闻正统之声?
恐怕不止久事其间的太后娘娘,赞而颂之的朝野臣民又如何闻正统之声?长此以往,端平帝如何自处?此岂非另一个“同和之治”,甚至比“同和之治”更为长久。
沈昭没有亲历同和、太康年间,更不知大长公主当政、还政之际局势是何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其最终平缓地渡过,是因大长公主手握权柄其心中更为民,她仍是赵氏子孙,心怀赵氏之天下。
而今却未必。
窦敬言虎视眈眈。
及至还政之际,形势如何尚不可知。再者,焉知端平帝对此不会意难平?当年先帝入宫时已是束发之年,且非皇储之身,践祚之事原是意外之喜。而端平帝年幼已有帝名,岂甘愿长久缄默?
她不免想起端平帝亲韩远窦之举……神色愈发凝重。
“自今上践祚以来,虽未亲政,却屡有举措,其中尤以斥责窦党为甚,且又擢经师大儒入朝……”
章鹤鸣闻言微微颔首。
“将军既知此事,便该知今上实则并非孑然一身,且其心中颇有经纶。”
沈昭闻得此言,又想起临行前,端平帝借赐部曲之名,招她入宫……她竟忘了,部曲确为端平帝所赐,而非听信旁人谏言。
彼时端平帝只言此去凶险难测,惟愿护卿周全——是因战场厮杀,生死难料,还是其它?
沈昭无从得知。
她亦不知晓,而今朝中大小之事,多少是出自陆太后之手,又有多少乃端平帝授意?如果朝局果真安稳,陆太后何必与窦党谋和——她是不知端平帝远窦之举,还是不知窦党乃虎豹?
与虎谋皮,何其凶险!
然有件事她很清楚。
如此机敏聪慧的端平帝久不当政,则朝廷必将积弊如山,以成祸患。届时,恐是两败俱伤。
“若国事蜩螗……”沈昭若有所思,“先生以为此于窦党何益?”
“此正为老朽不解之处。”
章鹤鸣沉沉地叹了口气。
“窦党已然大权在握,何须借乱世再造势?”
“……许是方才所料有误?”
话虽如此,沈昭却不敢信。毕竟如今形势大好,于窦党而言可谓如日中天,无须借陆太后之手揽权谋事。
她不免想起窦党对她的态度——几欲杀之而后快。
若真为女主乱政之言所扰,然其对陆太后的态度却截然相反。若如外人所言扶持新帝之事……依当时之境况,若无沈昭斩杀程濂之举,蜀王赵祗亦难承袭帝位。窦敬言对她有如此重的杀意,不应该只为此事。
或者是更早之前……尚在永明十一年,九月的狩猎场上,窦家便已有杀心。
彼时窦邦媛借以情事,激沈昭出手,将一身武学显于先帝眼前;窦沛成又以言词引沈清远入局,于先帝面前拨弄是非。而那一场局更是险先使沈清远命丧围猎场。
思及此处,沈昭不免失笑。
她将窦党视为仇敌,刀剑相向。可直至此刻,她竟仍不知对方缘何如此。
她曾怀疑与余家有关。
毕竟外祖父在世时,窦敬言与其交好,然余家危难之际,对方未助有只言片语。
她入京后,步步为营且为余家正名,对方却反而对她的暗桩下手……可时至今日,余家已然正名,她的表兄余怀梓甚至已入朝为官。对方为何还不肯放过她?
章鹤鸣见她久久无言,深知她已知晓形势险恶,便沉声道:“……时局如此,将军既已知晓,大可对此有所防备。”
沈昭微微颔首,对此并不多言,反而问起另一事来,“先生对邯郸余氏知晓多少?”
“将军之外家?”
章鹤鸣对此稍显讶异。
“您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沈昭便笑了笑,“说来有趣。窦党对我是欲除之而后快,然我竟不知何处行事不当,惹其厌恶了?是以想问先生对窦、余两家之事可有了解?许是其中另有隐情,方致今日之局面。”
章鹤鸣顿时了然。
“将军是指……余家身陷囹圄之时,窦敏之未曾相助之事罢。”
“正是如此。”
沈昭随即颔首。
“我初至京师时,余家旧仆亦曾言窦家或可为助力,然事实却是最终为其所害。事后便觉窦、余两家不过泛泛之交,可既是如此,窦党又何须对我恨之入骨?”
“老朽对窦、余往事并无过多了解。”章鹤鸣不免思索起来,“其中或许是有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