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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的抱负是佛曰不可说,旁人的心思是否可说却不一定。
因自那日会后,沈昭并无动作,刘传仁从心慌变成舒缓,以致渐渐忘了此事,又恢复了往日的嚣张跋扈。
然偏关的其余军吏却暗中嘀咕起来,甚至散衙后相聚,亦会不经意地谈及此事,言词间却丝毫不避讳——原来这个新来的守备看着强硬,却也是色厉内荏。
其中有个名为曹溢的千总同沈昭交接过巡城、操练事宜,相较之下要比旁人对她之性情更熟稔些,心中不免起疑,“素日见其行事,秉节持重,并无浮躁之风,怎今次这般莽撞?”
“年轻人行事难免无章程,一日一换亦不足为奇。”在其身侧的冯达武则是呵呵笑了起来,他与曹溢同为千总,接话便肆意些,“沈家女郎并无官场之阅历,乍然接手偏关之事,想必督办公务已是焦头烂额,怎来心思再管他事?”
在场的三位千总、把总都是久居偏关之人,其势力盘根错节,难分彼此,又根深蒂固,或成一体,因此私下相聚时言语总是随意些。
一侧的崔峻闻言却是微微皱眉,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羡艳与奚落之意。他在几位把总中实力威望最为强悍,然其不足而立之年,心性难免不如几位前辈镇定。
只是心中有顾忌,言语便颇为“实在”,字字句句便像是在为众人计较。
“虽则沈家女郎驻于西北实属无奈,然今上亲赐实权却未免荒唐。未经寒窗苦读经史,无历官场遍观政事,却集偏关军、政、刑于一体,恐成祸患。且观其行事,颇有独断之意。”
这便是说巡检一事,沈昭并未与他们有任何商议。
“若放任自流,使其酿成大祸,再欲出面制止,却是为时已晚。更有甚者祸及己身……”
“子崇此言实属多虑了。”
冯达武顺手将酒杯搁在桌上,神色很是轻慢。
“莫非你以为沈家女郎会常驻于此,今上亲赐又如何?朝野诸公岂会容她擅弄权柄至此?”他轻笑了一声,眼中讽意愈发明显,“依我之见,不待多时,她便会离开偏关。”
崔峻似是不太认同,他想起前些时日流言纷纷。沈昭在京师之行事似颇受谴责。
“听闻正是因其在京师行事过于猖獗,弄权夺势,才使之西征。此地固非久留之地,且沙场凶险,若她有归京之机,何故常驻?”
冯达武闻言却是哂笑一声,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冷意。“子崇终究是年轻了些。谁说离开便是归京?”
“若不归京,又可去往何处?”崔峻下意识地皱眉,及至触及到对方的眼神时,神色不禁一怔,仔细思量了片刻,才犹疑着说道:“冯公之意是……”
他顿了一下,终是未将余下之言补全。
冯达武微微颔首,意有所指地道:“时至今日,女主乱政之言愈演愈烈,听闻京中娘娘已抱恙多时,尚不知境况如何。再者,你何时见此地讯息这般通灵?”
他见崔峻已明悟过来,便慢悠悠地道:“朝中诸公不悦甚久啊。”
“却也未必。”
此前久久无言的曹溢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神色微沉。
“我观其行事,实非莽撞之人。且权柄之争……若其乃无能之辈,岂有今日之光景?而今之局势,定然不会全无觉察。”
冯达武却是嗤笑一声。
“觉察又如何?诸公之势谁人可抵?纵然其有今上相护,仍西行至此,足见其仅为诸方争权之棋子。眼下朝野斥责之声不绝,形势甚是艰险呐。”
曹溢顿时默然不语。
他虽是知晓沈昭确有盘盘大才,又为谨慎之人。
然形势的确不容乐观,陆太后乍然称病,又今上年幼……且朝野于女主当政之事隐有鸣鼓而攻之象,足见积虑已久。若有人趁机行事……却不知沈昭可有防备之能。
他思及此处,终是微微摇头,不作任何评价。
崔峻对此却又忧心起来。
“然若换作旁人……偏关之势则未必如眼下这般可掌。沈少明虽独断专行,却一视同仁。”
此言意有所指。
其余两人皆是一怔,虽则崔峻之意在除去刘传仁,然于他们而言,还有一人更危险。
那便是同为千总的胡宗全!
沈昭入偏关守军本是意外之事,否则,李端离任之后,便是胡宗全接任。虽则若无沈昭之事,李端守于偏关仍有数年,然眼下其既已离任,便不会轻易调回。
再者,纵使胡宗全不接任,换作他人亦未必有沈昭之心性魄力。
崔峻的眼神愈发明亮起来,眼神左右扫视,打量了两位千总的脸色,“此刻于我们而言,恐是绝佳时机!胡千总因守备之位而生怨怼,想必无意与沈少明往来。”
他见两位似有意动,便又接着说道:“沈少明年轻气盛,又满腔热血,身负报国之心,最是见不得卑劣之事,若使其知晓某些人之所为,焉有忍耐之理?想必定会秉公执法。”
两人深知其意,不免沉吟起来。
最终还是冯达武先开口,“你也知晓沈少明处事一视同仁,绝不会偏向某人。若将偏关之事尽数告知于她,焉知不会祸及己身?若其果真有整顿之决心,我等皆难避其责。”
“法不责众。”
曹溢闻言则是微微摇头。
“偏关之事对方未必不知情,然成事已久,其中盘根错节,她怎敢一刀斩之,定要斟酌一番。否则何必直至此时亦无动向?此前一番告诫之言何尝不是意在我等?”
“依曹公之意……”
崔峻面露喜色。
曹溢脸上亦露出笑容来,他若有所思地道:“沈家女郎初来乍到,于偏关之事自是多有生疏,我等常驻于此,大可将偏关之状细说。届时如何整顿便全凭沈家女郎之决心。”
等他不紧不慢地说完,一旁冯达武便频频颔首,“盈之兄此言在理。子崇……”
他将目光转到崔峻身上。
“你对此事最为熟稔,便交由你处置罢。”
崔峻丝毫不觉此事有为难之处,满心只觉自己已握住政敌的把柄,清除其人指日可待。
他满怀欣喜地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