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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去形容神念入侵带来的烦恶感,那么就是幽闭恐惧者被关进了两米见方的空间,恐高者被挂在百米高空俯视下方缩小的世界,洁癖者被逼迫用长着绿霉的碗筷吃饭,强迫症者被要求永远堆不整齐的积木......
它就像人类隐私的窥探器,突然闯入私密的卧房,然后掀开遮羞的破布,将人类最不堪回首的往事、最难以面对的现实当作幻灯片,重复播放,让人无地自容,直至精神脱离肉体。
在脑袋刺痛中,烦恶感愈加浓重。小乙逐渐看清了,前日隐约看清,却没有完全看清的那幅记忆。神念要以此折磨他的记忆。
没有冷雨和阴霾,那日晴空万里。
菲克特里老市长挺着水瓢状的肚腩,两撇精致的白胡子下,笑容灿烂如艳阳。将英雄的荣誉证书递到孟红手里,孟红坚定地笑着,如晚霞。
没有人在意,一个六岁的男孩揪着妈妈的裤子,双眼无神地看着荣誉证书,想到的是爸爸的骨灰盒。
当艳阳坠入西山,晚霞收入云层,猩红的天空山高悬时,孟红缩在漆黑又冰冷的夜里,忍不住将证书抓进了怀里。去想象拥抱丈夫,可壮实的龚好义,怎么可能单薄得只剩两片纸板?
小乙看着妈妈落泪,听她失声痛哭,并重复着一句话:“爸爸成大侠了,爸爸是英雄了,可爸爸不在了。”
男孩想:如果我成了大侠,是不是可以弥补爸爸的缺失?于是,龚小乙开始试着当大侠。
希望的星火刚刚燃起,记忆画面陡然变换。
男孩一下子长成了小少年,并被同学们亲切地称呼为“蘑菇”。蘑菇离群索居,独自生长在茂密的松林里。直到一天,一个长着超大下巴的人走入了松林,恶行恶相。而蘑菇踢歪了下巴。
这时,小乙感到神念已经钻进了脑袋深处,恨不能剥开脑壳,去把神念的长针揪出来捏碎。
他一直逃避内心深处的那块疮疤。因为正视了,会让他认为自己懦弱。可不去正视,他就不敢去踢托马斯的下巴,不敢使用上勾拳,不敢使用垂露。长此以往,他或许会放弃对敌人的上半身出手。
大侠是高尚的、伟大的,行侠却得受到拘束和限制;习武是高级的、武勇的,打架却是毫无风度和勇气。梦想和现实,就像一组相生相克的悖论,像不能踢向下巴的脚,仿佛无法解决。
这已不是疮疤,而是病症了。
而贾祎皋这个王八蛋,居然把这桩心病挖出来,让小乙不得不正视。如果不想正视,那么很简单,停下思考......
“所以说,我讨厌动脑子。”
贾祎皋没有趁机攻击小乙,因为他刚服丹不久,还不能同时使用神念和真元。但从龚小乙摇摇欲倒的身体可以看出,他就要赢了,即使不追击也不会有问题。
发生了什么?张衢亨是此刻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他只能看到两人对峙而立,小乙好像脚软了,站不动了。完全不清楚精神的交锋。可他能从周围人或凝重、或了然的神情,看出古怪。
兰如常看出张衢亨的茫然,轻拍他的肩膀,向他指了指戚叁伍。
看到戚叁伍的表情,张衢亨一愣。只见戚叁伍脸上挂着笑容,身体却紧张得筋肉僵硬。
突然,摇摇晃晃的小乙仰面栽倒,戚叁伍腾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恰似蓄势待发了许久,一跳就跳起老高。
“哈哈!小乙赢了。”
其他人都像看神经病似的,看向疯孩子般的戚叁伍。人都躺那儿了,你说他赢了,一定是受不了刺激,疯了!
不说别人,就连张四都扯着戚叁伍说:“老戚,老戚,冷静一下。不管输赢,咱都要冷静,一会儿还有正事。”
正事?贾衮冷哼一声,他本打算在比武结束后把儿子这个“情敌”送下山,免得大小姐见了。没想到儿子更狠,用神念击碎了他的意识,恐怕就算醒了也是个痴呆。大小姐还会想要一个痴呆吗?如此他就不需要得罪葛家了。
可他还没高兴得露出笑容,眼睛蓦地瞪大,难以置信地看到,儿子揉着眉心,头重脚轻地晃着身体,脚步居然踉跄了两下。
就在此时,小乙突地弹身而起,提着竹竿笔直地刺向贾祎皋的胸口,“老子义无反顾!”
啵啵啵,竹竿连续戳在护体真气上。虽然没有突破护体真气,但戳得贾祎皋连连后退。行将栽倒时,小乙去揪他的脖领,但手指被护体真气阻拦,转而一记勾拳揍在他的下巴上,把他揍到了半空。接着,一脚踢到耳边,轰然踢在他的肩膀,将他重重摔回地上。
这还不算完,小乙双手握住竹竿,倒插在贾祎皋的胸口,啵!距离贾祎皋的胸口还有半寸。
小乙低喝一声,运起二气混元,截仙劲和如意诀两股劲力,同时顺着竹竿涌向,正缓缓将竹竿弹起的护体真气。
砰!
两道气息在竹竿尖端炸开,小乙感到竹竿传来的斥力荡然无存。心中大喜的同时,猛地将竹竿戳下。
这时,贾祎皋从恍惚中苏醒过来,一手握住飞快扎来的竹竿,一拳挥出。一黑一黄,两道真气出现在双拳之上。黄的如游龙,攻击小乙的胸口。黑的如吸盘,黏住竹竿。竹竿寸寸裂开。
小乙没有迟疑,更不冒进。手腕一转,拧断竹竿,双脚蹬地,向后弹开。
贾祎皋呼吸有些急促,攻击更显急切。拳头砸在地上,震碎一块青砖。借着反震力,原地弹起,一手为掌冒黑光,一手为拳冒黄光,箭步射向龚小乙。
“且慢!”小乙指向贾祎皋的胸口,“你已经输了。”
虽然不信,但贾祎皋还是停住了脚步,看向胸口。得亏他眼力好,不然一定看不到胸口衣服上被戳了一道口子。
“你说我伤了你,就算你输。衣服都破了,起码擦破了皮。”
贾祎皋摸了摸胸口,摇头说:“没有!”
“光说管什么用,你脱下衣服来看看。说不定你都把伤口修复了!”
“没有!”贾祎皋露出怒容。
“哼,输不起,没羞没羞!”小乙冲他吐舌头。
“没有!”贾祎皋一脚跺碎了一块青砖。
光看到儿子挨打,贾衮的肺都快气炸了,怎么还能干看着儿子被戏耍?他看向王三问:“王长老,你怎么看?”
王三征询意见似的和安泰然交流了一下眼神,说:“虽然修真堂见不得血腥,但认定受伤,至少要流血。”
闻言,小乙呸呸,朝掌心吐唾沫,把手上的血渍润开。
王三轻咳道:“你用自己的血可不行。”
小乙轻嗤了一声,说:“我手太滑,增加点儿摩擦力。”
“好了,继续比赛吧。能打到这份上,你已经算武者中的翘楚了。”
没等王三的夸赞说完,小乙冷不防地持竹竿攻向贾祎皋。
本不屑于和小乙对话的贾祎皋,忍不住骂了一声:“无耻!”打出一道黄色真气的同时,一手包裹着一团黑色真气,像盾牌一样顶在前方。
真气纯靠神念操纵,但贾祎皋神念不算强,且被小乙反噬,放出的真气已经极难控制。小乙因此得了便宜,施展扇步避开真气,紧接着扭动腰背,一竿刺出。恰刺在黑色真气上,就像是刺进了沥青,竹竿戳进了半分,就进不得退不得。
看着竹竿被沥青真气挤压得寸寸裂开,贾祎皋嗤地一声冷笑,另一只手打出黄色真气。看你要兵器还是要命!
真气直冲着小乙面门,非避不可。但小乙没有如贾祎皋所想的,撒开竹竿。而是握住竹竿末端,侧身翻了个筋斗,避开真气,连同竹竿拧成了十数条竹片。
贾祎皋暗笑:多此一举!可转眼,他就大骂出口:“无耻小人!”
原来,小乙拧断竹竿后,猛地一抽,从中抽出一柄黑油油的六棱铁鞭。擎起六棱铁鞭顺势,自下往上挑去。贾祎皋急忙驱腿,护住跨步。铁鞭尖头蹭着他的衣襟划过,挑下一颗纽扣。
小乙探手去捉,贾祎皋忙借着真气辅助,半仰着身子向后滑了五米,然后站定。
“你卑鄙!”
捻着纽扣,小乙若有所思,没一会儿恍然地坏笑起来:“哈哈,我知道怎么赢你了!”
贾祎皋脸色微变,说:“玄黄龙甲功,不是那么容易破的。”
“如意诀以无招胜有招,而且我呲水枪,从来没被打着过!”小乙擎起铁鞭,点指对方。
“那便试试——”说话间,贾祎皋的眼睛忽然直了。
在他注视的方向,悬剑的葛还婴,领着一张竹轿进了修真堂。竹轿换了淡黄色帷幔,轿中人换了桃花色的长裙——却不是同一件。
就在全场人的沉默和注视下,竹轿在北面长凳后落地,大小姐足尖伸出帷幔,是一双嫣红的绣花鞋,鞋面的桃花开得优雅。绣花鞋悬在半空,迟疑着点在地上。
帷幔分开,葛二伸出双手,撑住小姐纤弱的手掌。先是如瀑的黑发,后是白皙的脸颊。如出匣的礼物,令在场的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因为容貌,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蒂落......”贾祎皋在心中喃喃自语,目光柔软得像夏日里半融的冰淇淋,仿佛要让对方不用品尝,就能感受到温和甜。
就在他像女人一样暗送秋波时,对面的龚小乙勾起了邪恶的笑容,踮着脚尖靠近贾祎皋,然后全身发力,二气混元,一鞭刺出。
“小心!”贾衮的提醒为时已晚。贾祎皋刚从慕少艾的纯情中回过神,小乙迅猛的突刺已经近在咫尺。
啵啵啵!
护体真气接连被突破,铁鞭闪着乌光的尖头距离贾祎皋的鼻尖还有分毫。贾祎皋顾不得形象,双脚向后一蹬,仰面摔在地上。小乙立即改刺为抡,铁鞭朝贾祎皋的小腹砸下。贾祎皋手掌撑地,贴着青砖向后滑开。
当!青砖被铁鞭砸成两爿。
贾祎皋从地上弹起,连续射出两道黄色真气。小乙欲撤步后退,谁知脑袋倏地一痛,身体立时定了一下。真气已到近前,他忙举起铁鞭格挡。轰轰两声炸响,小乙口喷鲜血倒飞在地。
贾祎皋忙看向北边,只见少女双目冷漠,不喜不悲。蓦地放声大喝:“龚小乙!你该死!”无数道真气朝尚未着地的小乙飞去。
轰隆隆,青砖炸裂,黑色铁鞭随碎石尘埃弹起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