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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偌大的餐厅一角，两人默默无言地对视了好久。
迹部景吾的去而复返已经说明了一切，越前天海尴尬地低下头去，用筷子拨弄着饭粒，不知道该说什么。
至于迹部景吾就更不知从何说起了，他其实有无数问题想要问，却一时拿不准对方的底线在哪，毕竟光是从白天那些只字片语就知道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搞不好就是往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于是一反平时的雷厉风行，坐在越前天海对面踌躇难定。
终于，还是越前天海鼓起勇气，善解人意地给对方之后所有疑问预先铺好了台阶：“部长……有什么想问的吗？”
迹部景吾心底松了口气，知道这是越前天海把底线亮了出来，接口问道：“为什么那么肯定赢了越前龙马就一定会死？如果只是全美公开赛那次，并不能够说明什么。”
越前天海没料到迹部景吾一开口居然问的是这个：“一次的确不能证明什么，但如果是两次呢？”
“两次？”迹部景吾微愣，那也就是说……在全美公开赛之后还有一次吗？
“是啊……”越前天海转头，隔着巨大的落地窗朝外眺望，声音听不出悲喜：“我不相信，所以想再试一次，这部动漫我看得断断续续，龙马的比赛也没有全部看完，但我一直记得他会和不动峰的伊武深司进行一场比赛，那场比赛他会受伤，然后用双刀流破解伊武深司的瞬间麻痹……”
迹部景吾一点就通：“所以你赶在比赛前回到日本，找到伊武深司和他比赛了吗？”
“没错。”说到这里，越前天海不禁苦笑了一下：“你能想象吗，部长……”他伸出右手大概比划了一个高度：“六七层楼那么高的广告牌，在我打算用双刀流对抗的时候，突然就砸了下来……”
迹部景吾瞳孔骤缩，随即又松开。
“……我可以自欺欺人地说第一次是巧合，那么第二次呢？部长，我也不是一个相信巧合的人，更不敢拿自己的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赌，我不会永远这么好命，关键时候总会有人来救我，我已经死过一次……我不想再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迹部景吾静静看着对面的人，看着那张年轻俊秀的脸没有一点表情，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肆意放纵，也没有这个年龄会出现的故作洒脱，而是真真正正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于是心甘情愿地放弃了什么。
他放弃了胜利，因为他想要活。
有错吗？
怎么可能……
生死面前，没有输赢，没有对错。
刚刚那阵坐立难安的疼痛再度出现，甚至比刚刚还有剧烈，迹部景吾难捱地深深呵出口气，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死过一次，是怎么回事？”
然后悲哀地发现自己把话题引到了一个更不堪地地方……人生第一次，迹部景吾感到自己极其需要忍足那家伙的口舌。
“啊……”越前天海像是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一切始末的最初竟然忘了交代，嘴角扯开一抹无奈的笑：“就是因为我死了，才能到这里来吧？”
迹部景吾明知这是一个不该问的问题，然而想要立刻知道越前天海全部过去的心思在这一刹那完全挣脱了理智的控制，想也不想脱口便道：“为什么会……死？”
反倒是越前天海一脸轻松，似乎过去的一切真的已经成为了过去，再提起来也没多少难过。
“因为生病了，也是左手，出了问题……”他小心摸上还绑着石膏的左臂，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强硬：“……左手骨癌。我那时候刚进入职业网坛，结果医生说，如果不截肢，大概活不过半年……”
一瞬间，迹部景吾只觉肺部一阵剧烈疼痛，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听到“截肢”时，忘记了要去呼吸。
“……大概人对于生的渴望比什么都要强烈吧，连截肢这样的事都能接受……”
其实回顾那段惨淡的经历对眼下的越前天海而言已经不算什么，毕竟再惨淡的事还在后面，就像美好的事在见证过更没美好的之后也会变得平淡一样，有时候痛苦也能通过比较来减轻痛感，他经历过更痛更绝望的，便觉得截肢其实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叫人绝望的……是什么吗，部长。”越前天海收回眼光，转回来正面迹部景吾。
迹部景吾不出声。
“是给了你生的希望……然后再告诉你，不管怎么做，你都要死。”越前天海声音暗淡：“我不怕死……可我害怕等死的过程。”
“部长你说得其实都对……我一直在等别人给我机会，等小林原野给我机会，等你给我机会，等整个冰帝给我机会，这样就可以显得我很无辜，显得我是逼不得已，显得我……我不是真的想要打网球，我只是顺着你们的意思而已。”
他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极为胆小懦弱的自己，他将一切选择的权利留给别人，好用来证明自己真的没有想要赢，以此来恳求上苍手下留情。
“我不肯用左手，因为我失去过，我怕这一次又会失去，所以决定用右手来代替……”
好比失去了一个最心爱的玩具，当一切重新来过之后，他非但没有再去拥抱它陪伴它，反而将它牢牢保护起来，最好永远没有人看到，也永远没有人知道，往事与左手被他一并尘封在了记忆中，似乎只要这么做就能再也不会分开，再也不会失去。
“但是……”
他用力抓着左手臂那坚硬的石膏，哽咽难言。
但是什么越前天海没有说下去，然而迹部景吾已经清楚地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场面顷刻间变得极为压抑而伤感，迹部景吾忍不住抬手，轻轻按在那只颤抖的右手上。
越前天海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将动荡的情绪平复下去，迹部景吾的手就一直覆在那里，一动未动。
“谢谢你，部长……”越前天海抬起眼，感激地看去。
迹部景吾本来想像往常那样无所谓的笑上一笑，结果根本笑不出来，只能自嘲：“我似乎没做过什么，你不用谢我。”
越前天海摇头，他觉得其实自己谢的也不是迹部景吾，他可能只是在谢有人能坐在这里。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越前天海想起另一件事来，语带抱歉地说道：“全国大赛的预选赛，我应该赶不上了……所以部长，我想退部。”
迹部景吾一怔，眼神犀利起来：“你说什么？”
“我想退部……”越前天海定了定神色，解释道：“依照我现在的情况，别说预选赛了，全国大赛也是赶不上的，我留在冰帝，只能给冰帝拖后腿，一个没有办法上场的正选继续留着就是浪费名额，应该留给别人更好。”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毫无破绽，身为冰帝的部长，作为一个球队的主帅，去芜存菁才是最正确也是自己最应该做出的决定，可是……迹部景吾压在膝盖上的左手狠狠握拳。
“……正选的位置可以一直为你保留，直到你复健好归队。”
这已经是迹部景吾出于私心所能做到的最大退让，越前天海一听就笑了，那笑容平静温和，不带一丝勉强，仿佛从迹部景吾的退让中获得了莫大安慰，而这些安慰已经足够支撑着他继续独自走下去。
“谢谢部长的好意，但请容许我拒绝……另外，”顿了顿，有些窘迫地，越前天海轻声地问：“部长，能不能借我三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