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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老人机收回衣袋,?祁寄这才听见了电话中夏静小心翼翼对借钱一事的再次询问。
他定了定神,?问:“你还差多少”
“其他的都齐了,?还差下葬的费用,大概要三千左右。”夏静小声说,?“本来能省掉这笔钱的,?但是我自己搬不动”
白事原本都该有亲戚好友帮忙,?但祁家老一辈走得早,祁寄的父母也在三年前去世,?到了祁寄姑姑这次,就当真只剩下了夏静一个人。
但事实上,情况原本也不该如此凄凉。毕竟地方小,?真要论起来,当地不少人都互相沾亲带故。就算祁家没了人,祁寄姑父又是外乡人,也不至于落到完全没人帮衬的地步。
说到底,这也和祁寄姑姑一家的为人处世脱不了干系。
所以对夏静所说的下葬无人帮忙,只能花钱雇人一事,祁寄也并未感到意外。毕竟姑姑是能对着三岁的祁寄说出“你奶奶的东西都是我们家的,?你不能抢”这种话的人。
当时奶奶刚去世,?祁寄被送到姑姑家寄养,进门第一天就被教了规矩,?还被用这种话教育。
这话说出去,可能还会让人觉得兄妹俩争家产争得很凶,但事实上,?祁寄的父亲根本没动过这种心思。他不仅把家乡祖产都让给了姐姐,还会定期给姐姐寄抚养费,为了被寄养的祁寄。
祁寄对自己名字的认识就是这么来的。
小时候姑姑每次收到钱,都会小心地把汇款单抽出来,信封随意扔在一边。有次信封被小祁寄捡到,他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龄,正要细看,信封却被虎着脸的姑父一把夺走。
待反复确认过信封里并没有汇款单之后,姑父才把信封扔了回来。
那时小祁寄还没有形成对恶意的敏感,拿回信封后还天真地问姑父,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姑父挥手把人轰走,让他别烦自己。祁寄没得到答案,便又去找姑姑问。
姑姑说:“这是寄,寄钱。你不是叫祁寄吗,就是寄钱的意思。”
她还不忘叮嘱:“下次给你爸打电话让他多寄钱,听见没有你名字上都写着呢。”
小祁寄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记住了。祁寄,寄是寄钱的意思。
后来又有一次,姑姑家的堂哥夏冬放学回来,在餐桌上炫耀,自己今天学会了一个成语,叫“寄人篱下”。他挥着筷子哈哈大笑:“这不就是祁寄的寄嘛你们看,多巧,连意思都一样一样的”
夏冬自小不爱学习,从一年级开始就稳居倒数,和姐姐夏静形成鲜明对比。他难得主动提起和学习有关的事,姑姑姑父立刻附和着捧场:“对对,我儿子真聪明,都会用成语了。”
夏冬得意洋洋,又对祁寄说:“篱不是木头的意思吗你得符合这个成语才行,这样吧,你也别睡床了,到院子里那棵树下面睡,这才叫篱下啊”
姑姑姑父听了,非但没有训斥,还夸夏冬懂得多,夏冬被夸得更加起劲,当晚,他真的推着祁寄去了树下,不许他进屋睡。
那时乡下灯还不多,入了夜,四周都是黑黢黢的,像是随时可能会有危险的怪兽冲出来。祁寄一个人在院子里待了好久,小小的身体在低温和恐惧下止不住地发抖,却依然没能等到紧闭的房门开启。
屋子里传来夏冬嫌零花钱太少的不满大叫、姑姑哄他的声音和姑父的如雷鼾声,没有人留意院子里站着的祁寄。唯一悄悄透过窗纱看了他一眼的是怯生生的夏静,但她也不敢忤逆夏冬的命令,看了一会儿,姑姑一喊她给夏冬端洗脚水,她就连忙关窗跑了回去。
祁寄最后也没能进屋。
他翻墙跑回了自己家。
之后几天,夏冬一直拿寄人篱下这个词叫祁寄,还给他联想出了八百种外号。不过祁寄不理他,他很快就觉得没什么意思,转头继续和自己的狐朋狗友鬼混。
但这个成语却成了夏冬聪明又好学的证明,时不时就会被姑姑提起,想重新勾起夏冬学习的热情。劝告又总在饭桌上进行,于是祁寄就一遍一遍地,被迫重温着“寄人篱下”这个词。
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祁寄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个干净,没想到记忆被翻出来,居然还会如此清晰。
连那晚院子里树叶投下的斑驳黑影都历历在目。
类似的事数不胜数。夏冬从小就嚣张惯了。当时除了打钱,祁父还给三个孩子都订了牛奶,每两天一袋。牛奶在那时还能算是稀罕东西,一次定三份,价格着实不菲。也是祁父为了感谢姐姐一家对祁寄的照顾。
但事实上,那份奶,祁寄和夏静基本没有喝过,都被夏冬拿走了。
他一个人喝三份,有时候自己喝不完,拿去分给自己的狐朋狗友,也不让祁寄和夏静碰。只有偶尔心情好了,才会大发慈悲,让两人分着尝一口。
姑姑和姑父从来不管。
就算管了,他们也只会向着夏冬。
夏冬品性恶劣,又被父母无条件溺爱,从小就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他会做出以杀人威逼父母的事,祁寄其实也并不意外。
他问夏静:“出事的时候,你在哪”
祁寄和老家断掉联系之前,夏静还住在家里。她从小受到的欺负比祁寄只多不少,性格又软弱,在这个家里一点都不像亲生女儿,倒更像是免费的劳工。
她说:“我在强哥刘强那里。”
“刘强”
“是我妈让我嫁的人。”夏静说,“我本来在深港打工,她让我回去,我不想去,她说聘礼都收了,不去不行刘强也怕我跑,就把我关了起来。”
即使在说这种事的时候,她的声音也是怯怯的。
祁寄皱眉:“那你现在在哪”
“我回家了,在老房子这边住。”夏静似是怕他不相信,语气又有些紧张,“刘强也是那个组里的人,这次一起被抓了,所以我才能出来。但是我也没办法向他借钱了”
祁寄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
这是什么乌七八糟的。
他的指尖仍旧冰冷,但同时,胸口的滞闷却开始渐渐消减。祁寄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胸肺,激得人愈发清醒。
飘荡悬空的灵魂终于落下来,沉入躯壳,他的双脚也重新生出踏上实地的真实感。
这种令人糟心的奇葩亲戚,惹人头疼的鸡毛蒜皮,才是祁寄最熟悉的东西。
这才是他的世界。
凉风刺得人喉咙微疼,祁寄轻咳一声,道:“卡号发来,我转给你。”
他把烟头按熄在身旁的石柱上:“葬礼的事,我和鸣宇这边脱不开身,先不回去了。”
祁寄也没有给姑姑一家送终的打算。
夏静先是一惊,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好。”
她真心感激:“真的很谢谢你,等我挣到工资就还”
除了借钱,她倒是真的什么要求都没提。
电话挂断,祁寄也不由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样的家庭,究竟怎么养出了夏静这种性格的人。
这些糟心事反倒把祁寄从情绪低谷里拽了出来,他收起抽剩的半包烟,利落将钱打过去,又去查了查家乡当地的新闻。
对于债务结束这件事,祁寄仍然没什么真实感。
他也曾一点点收集保留着各种证据,却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轻易。
老实说,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报过警。
债务刚落在祁父身上时,他就去报过案。但祁父前脚从当地派出所出来,后脚就接到了电话,恐吓他老实点,别想着耍滑头。
之后祁父再去报案,还没等进入派出所,他就被人直接拦了下来,一顿毒打。
越是穷乡僻壤,地方势力越是错综复杂,根深蒂固。普通人很难逃过地域圈子的这张网,不只是在当地,那些人还会在各地拉帮结伙,坑骗祁父为其担保的几人就专门动用了在s市的人脉,让祁父他们即使离家来到s市,也依旧无法脱离掌控。
父母去世后,他们又逼着继承遗产的祁寄签了还债书。
当地媒体的报道零零散散,不成规模。又过了两日,一切尘埃落定,祁寄才终于从铺天盖地的新闻里确认了这件事。
当地的黑恶势力已经被彻底拔除了。
这次是全国性的行动,清查力度前所未有。一向滞后的当地也没能例外,最近还有官方巡视组亲自去过。
不久,祁寄接到了s市警局的消息,让他去配合询问。
多年未进警局,这里的气氛比祁寄想象中温和许多,一个身穿制服的小姐姐还给他拿了两块薄荷糖。
询问相关事宜时,祁寄把自己保留的证据递上去,那些工作人员的神色顿时严肃了很多。
他们一开始还想教育祁寄遇事一定要寻求警方保护,得知原委后,便也没再多说,只郑重地对祁寄表示了感谢。
最后,小姐姐还把祁寄送了出来。
“涉案资产我们会尽力追回,感谢你的协助和配合。”
祁寄点头:“谢谢。”
他回头,望向面前的警局,四处窗明几净,威严肃穆,正气凛然。
与多年前父亲被打的那个老旧派出所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
祁寄收回视线,垂下眼睫。
过去了这么久终于结束了。
从警局离开,祁寄请的半天假还没用完。给住校的祁鸣宇发消息说过这件事后,祁寄想了想,独自去了那个路口。
s市公墓太贵,以祁寄的财力不可能买得起。老家又一直有魂归故里的乡俗,祁寄就把父母葬回了家乡祖坟。
他想悼念,除了家中木橱上摆放的牌位,就只能来这个路口了。
走到地方之前,祁寄恰巧路过一家花店,便打算进去买束菊花。
不过才推门进去,他就微一恍惚。
祁寄记忆力极佳,一向不会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但他分明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却总觉得这家花店有些莫名的眼熟。
连花架旁那个短发黑皮衣的女老板,都像是在哪儿见过。
祁寄不由生疑。
除了他的不解,女老板的反应也有些奇怪。自祁寄进来,原本在指点小店员插花的女老板就几次抬头看过来。
祁寄略一犹豫,还是走了过去:“您认识我吗”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来,他却总觉得自己好像欠对方钱。
老板看了看他,道:“三年前在门前路口发生的那场事故,我见过你。”
祁寄愣了一下。
老板道:“抱歉提起这件事。”
她虽是短发黑衣,一身飒爽打扮,语气却很柔和,并不冷硬。
祁寄被她安抚,也稍稍放松了些。他摇头:“没事,今天是有好消息告诉他们。”
老板笑了笑:“那就好。”
她亲自帮祁寄选了一束白雏菊,利落扎住,用花纸包好。饱满的花朵绚烂盛开着,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虽是意在祭奠亡者,花也开得如此生机勃勃。
谢过老板,祁寄正要付款,却又有些犹豫。
他最后还是问:“请问我欠您钱吗”
老板失笑,摇头:“没有。”
看起来,她似乎并没有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感到惊讶。
祁寄略有迟疑,还是按原价付了款。
他付钱时,老板拿出一把透明伞:“要下雨了,这个你拿着吧。”
那伞并不贵,一次性的。不过祁寄还是没有接:“谢谢您,不用了,我很快就回去。”
老板也就没有坚持。
不过临走时,祁寄还是被塞了一包小礼物。
“这个送你。”
那是两颗被绿梗连在一起的新鲜草莓,顶端绿叶中还开着白色的草莓小花。草莓外面包了一层精致的透明塑封,袋子还印着一句花体英文。
toorrowanother?day
是飘里的那句经典台词
一切都会好的。
祁寄对着那句话,出神地看了一会儿。
待离开花店,天空已然更加阴沉。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祁寄缓步走到路口,将雪白的花束放在了灯柱旁边。
他直起身,举目一片灰沉,车辆来往匆匆,路边也少有人停留。
天太冷了。
男孩拢起双手,朝掌心呵了口气。微弱的白汽很快消散,苍白的指尖愈发冰冷,留不住一点热量。
他安静地站在往来的人流里,像在那里扎了根。
过了许久,时间与人群一同流逝,男孩依然没有发出声音。
只有眼睫如蝶翼轻颤,鼻尖和眼眶微微泛红。
连眼泪从苍白的脸颊滑落时都沉默无声。
几日前夏静向他借钱时,也曾提起过自己和父母的事。她说她知道爸妈从小偏爱弟弟,不喜欢自己,认识的朋友都劝她早点考出去,不要留在家里。
连最后的葬礼,也有人劝她想想自己之前遭受的虐待,让她索性不要送终。
但夏静还是带了哭腔,呜咽着说:“可我毕竟是他们养大的。”
“他们在的时候,我也不止一次地怨过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千方百计离开家,他们还要为一份聘礼骗我回来。”
“但是自从他们走了,我每晚做梦,却再梦不到他们打我骂我的事,只剩下小时候他们给我的花,头绳和新裙子。”
不可能不在意的。
死亡是最完美的滤镜。
祁寄其实也一样。多年过去,他早已记不清自己小时候对父母不回家的抱怨,对妈妈的惧怕。只记得他们的好,他们温热的手掌,和身上的肥皂味道。
风吹来,掌中装着草莓的小塑料袋被吹得窸窣作响。
还有草莓。
省是草莓产地之一,草莓品种优良,个大又甜。但即使如此,草莓的价格也不算便宜,放在十几年前更贵。小时候,家里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买草莓,买也不会买多,数都数得过来。
买回家后,爸爸妈妈都不会碰,全留给喜欢吃草莓的祁寄。祁寄要分着一起吃,他们也不要,最后让不过,也只在草莓尾巴上咬一点点,让小祁寄吃最甜的草莓尖尖。
塑封被过度用力的手指捏出折痕,鲜嫩的草莓虽在小心避让下并未受到重压,却也仍有止不住的水珠打上来,隔着塑封,坠在饱满鲜嫩的表面。
男孩望着手里的草莓,眼泪无声无息,一颗一颗地跌落下来。
虽然没有发出动静,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路口前,就已经有些引人注目,加上这沉默的落泪,时不时会有人好奇地看他。
不过很快,乌云沉沉地压下来,凉风更急,吹落冷雨。
那些眼泪也都淹没在了冬日的雨丝里。
祁寄揉了揉眼睛,小心地把草莓收好。他正想伸手把外套的兜帽戴上,还未动作,急急落下的雨滴却突然消失了。
头顶一暗,右侧视野也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大半。
男孩抬头,正对上一双浅色的眼眸。
“裴”
祁寄微愕。
“裴先生”
裴总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多日未见的男人眉目英俊,迷人依旧。他穿着一身长风衣,手中那把长柄黑伞极为宽大,将周遭风雨挡得严严实实。
不等祁寄反应,男人已经抬手,轻轻帮他拭去了脸颊上的泪痕。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苍白的皮肤,生出一阵微痒。熟悉的体温如暖阳,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祁寄怔怔地望着他,在那双浅色的、本该让人躲闪不及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
只有他自己。
不等祁寄对这个念头生出自我谴责,男人已经开口,声音低磁依旧:“怎么没穿给你拿好的衣服”
气温这么低,还下着雨,特意备好的加绒衣物却没能派上用场。
祁寄回神,有些不好意思,他伸手揉了揉鼻尖,才道:“今天没什么正式场合,我就穿了自己的衣服。”
看着男孩微红的秀挺鼻梁和被衬得愈发苍白的柔软脸颊,想起方才指腹冰凉的触感,裴俞声不由皱眉。
他将手中的伞柄递过去:“拿一下。”
祁寄刚把伞接过去,就见面前男人展肩伸臂,利落地脱掉了自己的长风衣。
再一愣神,那件还带着体温的毛料风衣就已经严严实实地裹住了他。
祁寄忙道:“不用的,我不冷”
裴俞声却一点没有要听从意见的意思:“穿好。”
他把伞从人手里接过来,在祁寄争辩之前,又道:“车上还有外套,你先穿着。”
祁寄拒绝无门,只能乖乖穿上了那垂落到小腿的长风衣。
他犹豫着问:“裴先生怎么会来这儿”
裴俞声神色未变,只道:“刚从机场回来,恰好路过。”
看了一眼男孩脚边的花,他放低了声音,问:“还要多站一会儿吗”
祁寄穿好风衣,把手从过长的衣袖中伸出来,摇头:“不用了。”
即使努力伸出双手,也只露出了指尖一小部分,手背还被袖口覆着。祁寄对着冻僵的指尖呵了口气,道:“我已经和他们说完了。”
想了想,他还是解释了一句:“这是我父母去世的地方。”
“嗯。”
男人低应一声,伸手握住了祁寄的指尖。
“裴先生”
祁寄微愕,他被那体温烫得打了一个颤。不只是被握住的手指,连脊背和后颈也都像是被微弱电流窜过一般,掠过一阵酥麻。
裴俞声未语,他用自己的体温将人指尖捂了一会,又在对方抗拒挣扎之前,把祁寄的手轻轻塞进了风衣的口袋里。
他绝口不提自己的举动,只问:“是有什么事要告诉他们么”
祁寄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对。”
他笑了笑:“我们家的债务结束了。”
裴俞声嗯了一声,看起来并不怎么意外。
祁寄想了想,也对。这是自己的债务,和裴总没什么关系。他和裴总之间是另一份债。
他主动提议:“以后裴先生也不用给我现金了,直接抵债就好。”
每夜五万的薪酬,之前都是按照一日现金、一日抵债来算的。
但比起祁寄的主动,裴俞声对钱的事却明显不怎么上心。对祁寄的提议,他也不置可否,只一偏头:“上车再说。”
不过刚一上车,裴俞声的电话就响了起来。这个话题也被暂时搁置了。
祁寄把上车时男人塞给他的热牛奶放在一旁,小心地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但他刚要把衣服叠好时,正在通话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却伸手拉了下祁寄自己的外套,示意他脱掉。
祁寄不解,但裴俞声坚持,他就把自己的外套也脱了下来。
车内开着暖风,但只穿卫衣还是有些凉。祁寄打了个冷颤,等衣服脱掉,他才发现自己的外套还带着潮气。
之前淋过雨,他的衣服被打湿了,想来继续穿着也不会太舒服。
不过祁寄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裴俞声的风衣若他的外套是湿的,那套在最外层的风衣不就也被弄湿了
虽然雨丝偏细,祁寄的外套湿得也不算厉害,但他还是不免担心。他正忐忑地要去查看风衣,却听见一旁传来些细碎声响。不待回头,一阵厚实的暖意已经包裹了他的后背。
咦
祁寄这才发觉,他又被一件厚外套裹住了。
可长风衣不是还在自己腿上吗
祁寄定神去看,才发觉披在自己身上的,居然是一件新外套。
布料厚实,型号宽大,依旧是裴总的衣服。
祁寄一怔,腿上的长风衣已经被拿了回去。男人一面沉声应着电话,一面动作自然地穿上了那件刚刚还裹在祁寄身上的风衣。
祁寄不由睁大了眼睛。
裴俞声刚刚说过车上还有外套,但祁寄并未想到对方会把新外套也借他穿。这么一来,他自己就占了对方的两件衣服,还让雇主穿湿的那件。
这事着实不妥,祁寄慌忙想将衣服还回去,却被一只手拦了一下。不仅如此,那只手还顺势向上,伸出一指,轻按在了祁寄的唇上。
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祁寄耳边轰的一声,脸上无法自控地烧了起来。
他不由咬住下唇,柔软的唇瓣被腰出了一个深深的齿痕。
但很快,那根手指就挪开了,动作自然,并无异样,倒像是祁寄想多了一样。
他望过去,裴俞声也果真没什么神色波动,反倒指了指自己的耳机,示意祁寄噤声。
祁寄彻底不敢有动静了,只能乖乖穿着外套抱着那袋热牛奶,耳尖红了一路。
又过了十几分钟,裴俞声的电话才结束。而两人的外套都已经穿了那么久,再提交换也没用了。
祁寄也只好闭口不言。
不过等通话结束,裴俞声却主动开口:“现在有时间吗”
祁寄点头:“有,我请了半天假。”
裴俞声便道:“那先绕路去个地方,再送你回去。”
距离不远,他们很快便到了目的地。停车的地方正好在一座商厦的橱窗前,车刚停下,裴俞声便被橱窗里的东西吸引了视线。
那里正摆着一大捧的草莓花束。
半人高的花束完全由新鲜的草莓扎成,草莓颗颗圆润饱满,异常诱人。裴俞声侧头看了一眼祁寄从之前口袋里拿出的、像个宝贝一样抱着的小包草莓,突然改了让人在车里等的打算。
他率先下车,撑着伞绕到祁寄那一侧,帮人拉开车门:“下来。”
祁寄下车,身上还穿着裴俞声的大衣。这件衣服比长风衣更暖和,不过长度稍短了一点,不至于垂到小腿,也更方便雨天活动。
他不知道裴俞声要叫自己做什么,但刚一下车,祁寄的视线就也被那捧草莓花束吸引了。
落在裴俞声眼里,简直像极了饥肠辘辘的猫崽看见小鱼干的模样。
不过虽然依依不舍,男孩还是乖乖关好车门,拔出视线,跟着裴俞声走进了商厦。
他还好奇地想找那家有草莓橱窗的店,却没料到裴俞声走在前,弯都没拐地就进了那家诱人的店。
“窗边那束卖么”
询问过店员,裴俞声直接把那捧草莓买了下来。
草莓花束刚刚扎好,才放到橱窗边没多久,还在做最后的装饰。虽说的确吸引了不少目光,但店家显然也没料到这么快就会有买主上门还是这么爽快的买主。
裴俞声连价格都没问就刷了卡。
店员帮忙把草莓花束捧下来,裴俞声付款回来,就见男孩眼巴巴站在一旁,视线都粘在了草莓花束上,挪不开。
裴俞声把花接过来,转手递到对方面前。
“给你。”
男孩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他的眼睛原本就大,瞳仁也圆润,平日露出惊讶神色时就非常灵动,很是诱人,此时满溢着难以掩饰的欣喜,就更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裴俞声也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小朋友柔软的黑发。
嗯,手感也很好。
花束太大,男孩只能用双手抱着,半人高的草莓遮住了他大半身子,只能勉强露出一张因为兴奋而染成微粉的小脸。
幸福感爆棚,祁寄的开心简直肉眼可见。
这捧草莓本就惹眼,四周不少店员和顾客注意到这边,看见两人的动作,更有人窃窃私语,好奇地看着他们。
祁寄小心翼翼地抱着草莓花束,兴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稍稍平复。他问裴俞声:“裴先生,这个要抱到哪儿”
他还好奇:“是有什么重要客人要见吗”
裴俞声:“”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眼底汹涌的暗流压了下去:“不是。”
“是给你的。”
裴俞声说这句话时语气很平静,但等真正看到男孩的神色由兴奋到茫然,又到失了喜悦、明显生出些惊惶时,他心底仍是无法按捺地波涛翻腾,海浪滔天。
他闭了闭眼睛,在对方无措地想拒绝之前,又平心静气地补充:“你先拿着,抱回别墅,晚上有人会给妈送过去。”
男孩忙点头:“好,给许阿姨的是吗”
见对方明显松了一口气,裴俞声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他最后也没能说什么,只道:“走吧。”
“抱得动么”
“可以”
两人离开商店,走出了商厦,外面还在下雨,裴俞声撑伞,和人一同朝车走去。
雨天人不算多,但此刻正好是红灯,路旁等了不少行人。祁寄怀里还抱着一大捧草莓,行动不太方便,裴俞声护着人:“你先去车上等一会。我马上”
祁寄点头,却没能听完后半句。
他甚至感觉身上一凉。冷雨落下来,迎面打在脸上。
头顶的伞不见了。
祁寄一愣,这才发现刚刚还和自己步调一致的男人落后一步,停在了原地。
他回头,正好看见极罕见的一幕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裴俞声难得睁大了双眼,下颌紧绷,额角青筋暴起。他的视线直直越过祁寄,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马路对面。
没等祁寄回头看见究竟是什么让男人如此失态,裴俞声就猛地将伞一扔,直接冲入了雨中。
“裴”
一句“裴先生”没有叫完,男人已经从他身侧飞速越过,卷来的冷风激得人不住呛咳。
“滴滴”
咳声淹没在鸣笛声中。红灯变绿,车辆开始穿行,斑马线上聚集的人群正要走,却见突然有人从后方闯出来,风一般冲到了马路对面。
不少人都被吓了一跳。
但那人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他拨开人群,飞奔过去,直朝着一个目标而去。
冷风呼啸,吹得冷雨更急。祁寄被兜头的雨丝淋得睁不开眼睛,他还抱着草莓,也没办法弯腰去捡伞,只能努力眨着眼睛,试图让被雨水模糊的视野清晰一点。
艰难眨过几次后,努力终于有所成效。
他看见裴俞声终于停了下来,抓住了另一个人的手。
那人回头,露出了一张祁寄从未亲眼目睹过,却又如此熟悉的清俊面容。
祁寄身形一晃,双眸猛然睁大。
他终于明白了裴俞声为什么会那么吃惊那人居然是温初明。
活着的温初明。
冬季并无瓢泼大雨,但北风极冷,雨丝又密,打在身上又湿又黏,让人很不舒服。原本盛开的草莓花束露在雨中,也从鲜艳夺目变得有些狼藉。
凉风袭来,祁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虽有雨帘遮目,却难以将心神一同遮瞒。祁寄记忆力绝佳,视力也比常人敏锐。目力所及,他能确认,被裴俞声牢牢抓住的那人,正是档案上盖章已逝的温初明。
两年过去,他的外貌并无多大变化,远远望去,气质也比之前更加内敛沉稳。
如经过千锤百炼、精心琢磨,才终于成就的美玉明珠。
绿灯结束,穿行的人流渐渐稀少,遮挡散去,街对面两人的身形愈发清晰。
祁寄看见裴俞声握着那人的肩膀,情绪激动地同对方说着些什么。
他似乎也不知道温初明还活着的事。
或许是当年有什么误会吧。
祁寄想。
生离死别的好友重逢相聚,简直是天意庇佑,惊天喜讯。让人忍不住送上由衷的祝贺与祝福。
只不过这时候怎么看都不适合靠近。此刻重逢的两人,才真正是共处在一个不容外人打扰的世界里。
祁寄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双臂被草莓压得有点累。
奇怪的是,他刚接过草莓花束时,还觉得轻松无比,抱起来就能走,就这么一口气跑个马拉松都没问题。
可现在才过了几分钟,他居然就觉得手臂都开始生出了酸疼。
是不是最近锻炼太少了祁寄胡乱想着,转身往回走。他得先把草莓放到车上,再回去捡那把被扔掉的伞
风一吹,黏在皮肤上的雨更冷,似是凝结成了冰。
连那件厚实的外套都变得四处漏风。
祁寄打了个哆嗦,低头加快了脚步。
好冷。
他想快点回到温暖的地方去。
但还没走出几步,祁寄忽然在风声雨声中,听见了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
“祁祁”
祁寄回头,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煞气极重,身形笔直,却正面露惊讶地看着他。身旁有人帮那人撑着伞,也一同朝这边看过来。
祁寄抱着一大捧草莓,原本就很显眼,他又没撑伞,没有遮挡,容貌的惊艳和周身的狼狈在雨中都一览无余。
他皱了皱眉,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叫自己,正迟疑着,却见那个高大的男人当真朝他走了过来。
身旁的人忙跟上来,给他撑伞,男人直接伸手接过伞,大步走了过来。
地面遍布的水洼让人避无可避,走几步便会沾湿了裤脚,那人却浑不在意,几步走近,将伞撑在了祁寄头顶。
从远处看,伞的大半都朝祁寄这边倾来,反倒是男人的后背和半个肩膀露在了雨中。
冰冷的雨丝被遮住,陌生人的气息袭来,却罕见地没有引起本能的反感。祁寄疑惑地抬头望向面前高大的男人,眼见对方展颜。
“真的是你”
那人身上明明带着极重的肃杀之气,看向祁寄的目光却很温和,眉眼间难掩喜色。
祁寄迟疑:“你是”
男人笑骂:“不记得我了吗小没良心的,你小时候还吃过我那么多糖呢。”
虽是指责的言语,他的唇角却止不住上扬,语气里也带着一分亲昵的宠溺。
祁寄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修哥”
他刚刚心神不宁,不够专注,被提醒后才认出这人。
这居然是当年那个手把手教着他练习格斗的退伍特种兵,贺修。
听到熟悉的称呼,贺修笑意更深:“行,总算是没白疼你。”
他脸上的笑纹其实很浅,硬朗的外表看起来也是不苟言笑的类型。但这个笑容对祁寄来说却如此熟悉,与多年前那个衔着草蹲在他家墙头看着他练拳的人的笑重叠在了一起。
“你,你怎么”被突来的重逢冲昏头脑,祁寄一时有些语无伦次,“你怎么在这,哥你不是被军区返聘了吗”
贺修拉着人快走几步,走回商厦门口有遮挡的地方。他把伞递给跟过来的手下,又很是顺手地将祁寄怀里碍事的草莓也接了过去,让手下一并拿走:“我来这开会。”
“倒是你,换了地址也不告诉我。”腾出手来,贺修又伸指点了一下祁寄额头。他口中数落着,手上到底还是没忍心用重力,“我就知道你来了f大,结果寄来的信也没人收。”
祁寄一时语塞。
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面前男人已经伸手,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温暖的拥抱带着再熟悉不过的力度,祁寄眨了眨眼睛,眼眶一热,鼻尖微酸。
他小声叫着,带了鼻音:“哥唔”
软乎乎的一句哥还没叫完,贺修就把手臂下移,托住人后臀,直接用单手把祁寄抱了起来。
这是他当年再顺手不过的一个姿势。
祁寄天生骨架纤细,小时候父母不在身边,吃得不怎么好,更是瘦得没几斤肉。贺修单手抱他比抱一袋米都轻松,特别是教人打架时,没少把小孩拎来拎去。
但祁寄现在已经成年了,再被这么抱就难免会不好意思。他慌忙扶住贺修的肩膀,耳尖微红:“哥”
贺修大笑:“怎么样,你哥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帅”
笑完,他又开始抱怨:“我怎么觉得你比小时候也没重多少,还瘦得跟个小猫崽似的,这几年的饭都吃哪儿去了”
跟着贺修来的几个手下显然没见过贺修这种神色,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被他们看着,祁寄更不好意思:“哪有”
他挣扎着想下来:“哥,你放我下来”
“放开他。”
一个冰冷低哑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带着凶戾的煞气。
贺修正想多逗逗许久没见的小孩,却忽然被打断,他抬头,就看见几步外站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眼神阴鸷,正死死盯着他。
祁寄也看见了来人:“裴总”
来人正是裴俞声。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人,望见抱着祁寄的贺修,他的神色也微微有些讶异。
不过等贺修回头,他就迅速调整好神色,挺直脊背,姿势标准,恭敬地朝贺修行了一个军礼。
“长官好。”
作者有话要说:打起来打起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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