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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休息时间结束,新队长带人拖了满筐的足球一路进球场,冯兰兰知道他们要开始带球训练,一时半会停不下来,问清楚宿舍还有谁,收拾好垃圾和包装袋,独自回信息学部。
秋分寒露更嬗时节,自强大道遍地的金黄。冯兰兰两腿蹬得飞快,自行车轮偶尔会卷起一片银杏落叶,她下坡时索性放开两手,风吹拂她利索的齐耳短发,露出开朗而光洁的额头,她假装自己就是风,跟落叶一起旋转飞翔。
四校合并的江大,范围着实广阔,大一时候花五十块买的二手自行车,是冯兰兰入校以来添置的最为划算的东西。就连上回张怀化拿了三万块报酬,提议买辆双人自行车,她也只略微动心了一下而已。
进了求是路,桂香越发馥郁,教工宿舍区附近,两辆搬家公司的车挡住不宽的路面,冯兰兰只好推车前进,意外看见江敏从一栋教工楼门洞里出来。
还在踌躇间,江敏率先招呼她说:“冯兰兰。”
冯兰兰回:“你好啊,国庆放假没回家?”她知道江敏是冀北人,来回距离不近,只是没话找话罢了。
江敏说:“有个亲戚打算考研来江大,在这楼上租了间房。放假我一直忙着接待亲戚们呢。”
冯兰兰不关心她说什么,打了招呼便好,尽个意思。
互相不感冒的人相见,同时露出个符合社会期待值的笑容,不咸不淡地寒暄两句近况,深表遗憾地说句再见,转身后彼此道声*屏蔽的关键字*——无非就这流程。
她正准备进行“遗憾说再见”这一程序,江敏开口问:“你是回计院吗?巧了我也要过去,搭我一程吧。”
冯兰兰没拒绝,说:“先绕过这辆搬家车。这边来,你敢坐我后座吗?我蹬自行车可快了。”
张怀化知道冯兰兰和江敏气场不和,褚时显大约也能感觉到,但他们皆不知冯江二人有些渊源和前情。
冯兰兰大一的时候,有个同系正宗师姐,住同一栋宿舍楼上,对她关照有加。
那位师姐大一恋爱,大三分手。男友是冀北人,文学院的才子,最初倾倒于理工女金属般冷冽的质感,而后倾心于文科妹水波般潋滟的姿容。
他分手的理由是爱上同籍的校园新鲜人,特别新人看他时,眼中不加掩饰的崇拜,极大地满足了文艺男颓败又伤感的内心。
去年毕业典礼之后,冯兰兰和师姐,以及师姐的亲友团在武八路吃完火锅,买了啤酒小食,踩着星光结伴回信息学部。
月凝清宵,星湖湖畔樱柳成荫,三五成群地散布着即将分别的好友,情侣。
四年的学子生涯,遇见了很多人,发生了很多事,有太多的初恋着落在珞珈山的樱雨里,也有太多遗憾徘徊在情人坡的彼岸花丛间,更有无计的心事,沉于平湖之下。
师姐瞳仁闪亮,倒映的不知是湖光,还是坠落的星子。她趁酒劲跳上星湖临水长廊的石头栏杆,摇摇晃晃的,醉意熏然地唱《那些花儿》。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
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
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
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
在人海茫茫。
她们都老了吧
她们在哪里呀。
我们就这样,
各自奔天涯。
有人在远处鼓掌,铺地的塑料布上,流浪狗找寻着没吃干净的鸡骨头,将空啤酒罐翻动得哐哐作响。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想他,啦啦啦啦,啦啦啦啦,麻痹混蛋你*屏蔽的关键字*吧!”
师姐带着哭腔咒骂,夜色中,远处传来笑声和叫好声一片。
“麻痹XXX你*屏蔽的关键字*吧!”
“麻痹XX你*屏蔽的关键字*吧!”
“麻痹X教授害劳资挂科劳资跟你拼了是不敢的,劳资明天去干你姑娘!”
充满感伤的告别仪式,被附近的牲口们完美地毁了。
师姐跳下来抱住冯兰兰大哭,骂前任男友是怂包混账,无非厌倦了这段感情,却不敢主动提分手,只好利用别的女生来羞辱她。
她用了羞辱一词。
都知道校园里的恋爱失败者多,结果者少。都是初生牛犊,面对真挚的情感,都有大无畏。相比失去爱的创痛,更令人感觉挫败的是被深爱的人背弃,被选择,被选择后视若敝屣。
那天是冯兰兰第一次听闻江敏大名,而初入文院新闻系便俘获师兄一颗心的江敏,如今已是江大报社,珞珈之声广播的记者,也是校学生会外联部的一员了。
…………
假如没有师姐这一前情,冯兰兰其实挺佩服江敏这种女生的。跟八爪鱼似的,大学期间触角已延伸到各学系,构筑着未来的人际网脉。
冯兰兰使劲蹬着自行车,有一搭没一搭跟江敏闲扯。
她听出来了,江敏那个计划考研到江大测绘学院的亲戚,其实是家中至交的儿子,说不准还是个青梅竹马。
她没问江敏一个文学院的,来计算机院找谁,做什么,到了篮球场附近,直接一脚踮地,停车问:“这里?”
江敏说:“送我去13舍吧。就两步路的事。”
冯兰兰心想妖精,作什么妖呢。
江敏又说:“对了,你那个男朋友,叫张什么来着,也是13舍的吧?好像跟褚时显还是一个寝室的。”
冯兰兰说:“13舍612,我男朋友叫张怀化,谢谢。”
江敏说:“对不起,听老褚介绍过,一时没想起来。他俩挺好的吧,老是见他俩在一起。”
冯兰兰说:“你错了,老是跟张怀化在一起的,是我。”
说话间,已到了13舍楼下,长假即将结束,楼道里来去的同学比前两天多了些,认识冯兰兰的,连声打招呼。
好歹她也算计算机院为数不多的女生之中,脑子和样子都挺管用的那个。
有同班同学趴在四楼铁栏杆上,别着脑袋往上望,敞开喉咙,帮冯兰兰喊人:“612,张怀化,冯观音找你。”
冯兰兰向他摆手,“别啊,别喊,我不找老张。”
另一个男同学凑过来,跟之前那位趴在一处,问:“不找老张?冯观音你们两个是散了吗?没散什么时候散?给我个机会先报名呗。”
“滚蛋,我们两个好着呢。别咒我们。”
站她旁边的江敏,见她既不找舍管阿姨,又不打电话喊人,就杵在这里跟楼上的人扯闲篇,她也不急。
直到楼上那位想报名的问起江敏哪个院系的,冯兰兰像健忘症刚被治愈的样子,一拍脑袋,问江敏:“只顾着聊天,竟把你忘了。你是找谁来着,刚才没顾上问。”
江敏说:“我找王映阳。”
冯兰兰点点头,拨通电话,不一会高翊拿着手机出现在走廊上,探头往底下张望。
高翊其实早听见楼下在喊张怀化,只是最近他迷上《魔兽世界》,整个十一假期全泡在上面练级,刚才在荆棘谷他正被一个叫“猫猫烧香”的亡灵法师偷袭,几番挣扎依旧扑街,死于对方的一级寒冰箭之下。
他忙着在公会喊人,哪知对面被他喊来的帮手们群殴后,也吆喝了一堆人来,现在荆棘谷出入藏宝港湾的隧道口尸横遍野,联盟和部落,敌对的双方群殴不可休止,他这才抽身而退,返回现实世界。
一头自然卷的浓密黑发有些日子没理没梳,乱得像一蓬草,高翊像*屏蔽的关键字*鬼一般打个长长的哈欠问:“冯观音你不是跟张怀化训练去了吗?怎么又回来找他?”
睡眠不足,他口没遮拦喊了冯兰兰的花名,连忙自打嘴巴:“啊呦,说错话,我欠觉呢。”
冯兰兰说:“你欠揍吧,快醒醒!老褚说,他桌子里头有一个装满课本的蓝色袋子,你帮我找找,我拿给他。对了,还有,王映阳在不在?江敏找他,在我身边等着呢。”
高翊一边溜达进寝室找袋子,一边对着手机说:“她怎么又来了?等等,老王,有个妞儿在楼下等你。”
王映阳在厕所里恼火地问:“谁啊?”
612的卫生每天轮换,可一屋子的男生,起码有四条大懒虫。轮到褚时显还好,他自掏腰包请舍管打扫,一次五十。其他人值日的时候,全是胡乱应付了事。
王映阳身为处女座,虽不至于吹毛求疵,神经质一般追求极致的清洁,但六个男生的同居之处,总有人去厕所忘记冲水,总有人选择性遗忘袜子和裤衩子,怎么收拾总有股尿骚味和臭袜子味。他只好以身作则,希望那些牲口们能体会他的苦心。
结束十一长假后,马上就是全校学生宿舍卫生大检查,这种一学期一次的任务,和每周能利用职权*屏蔽的关键字*,草草走过场的那种完全没有可比性。身为校学生会委员,班长,寝室长,搞好卫生责无旁贷。
楼下喊人的时候,王映阳正在厕所挥舞着毛刷子,把对其他人闲适安逸,就他最痛苦的愤怒,全发泄在蹲坑上,跟蹲坑里的尿渍有仇似的,疯狂使劲摩擦着。
看着出现在厕所门口,白嫩脸皮上溅有水珠的王映阳,想想老王大小也是个衙内,自从住进612就被褚时显压一头,在这片屋檐下,就没有过风光的时候。高翊几乎要同情他了。
高翊不自在地说:“江敏找你。老王,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王映阳愤怒的表情,让他这会连游戏也不敢关注了。
王映阳甩甩手,摸一把脸,压压怨气,说:“别跟我假客套了,你要有良心,校运会,艺术节,都去报个名,帮我凑凑人数。”
高翊说:“我会什么啊,不去不去。”
王映阳瞪眼说:“短跑接力赛总跑得动吧?去年你跟老范在迎新会上唱的歌不也挺好,今年继续唱。”
高翊说:“我不认得范森林是谁,那家伙说要把对面的江师大,发展成他的后宫,我看他是给江师大倒插门去了。”
王映阳一想,确实快半个月没见范森林露面,“那你跟老徐合唱。”
高翊说:“算了,老徐那台型,我跟他上去还没开腔,怕是一片喝倒彩的。这事要么你找老范要么找老褚,有他俩张罗,音乐会都能给你凑一场出来。”
王映阳一想又要找褚时显,顿时郁闷了。
他在院学生会靠的是和辅导员交好,自身刻苦勤奋又耐劳的属性,真论起群众方向的人际关系,胸中自有傲气,时常拉不下脸的他,绝对比不过圆滑周全的范森林,褚时显。
可王映阳不这么想。他认为范森林明骚暗痞,褚时显明霸暗匪,行事一点也不光明磊落,走的全是下三路。特别是褚时显,惯会拿金钱开道,这次帮他进校学生会,也不过是花钱请了一帮人,给足了许明哲面子而成事。
他才进校学生会,各院系的人马还没混到脸熟,就撞上新学年。什么校园迎新会,校运会,金秋艺术节,校级足球联赛,虽然归体育部文艺部负责,可他身在秘书处,有协调和组织的职能,一样忙得焦头烂额。
然后,他还要招揽同学做那个狗屎网站,忙来忙去为许明哲脸上贴金,他都闹不清最后是谁帮谁了。
开始对褚时显的那些感激,无形中被忙碌和困惑消磨殆尽。
这回十一回家,他爸得知他进校学生会的详细经过之后,对褚时显的行事风格夸赞有加,还特别叮嘱他跟姓褚的同学好好处朋友,王映阳嘴上答应,争胜之心仍旧不灭。
所谓善观人者未必善观己,善观己者未必善观心。他到底只是学生,眼界尚浅窄,胸襟便显狭隘。
高翊终于找到褚时显书桌靠里的蓝色无纺布袋子,拎起来还挺沉,他见王映阳依旧沉默着,边穿外套边说:“那我先把书给冯兰兰送下去,你也快点,江敏还在楼下等着。”
王映阳嗤笑一声,说:“江敏找我能有什么事?为校运会艺术节的事?该讨论的学生会里早讨论过了。还不是为了找褚时显,拿我做幌子。”
大一他和江敏相识于院校各种活动的联络工作,多有接触,直到大一下学期,有一回在茶港门,褚时显坐上一辆大奔,大奔司机表现得无比恭敬,当时他和江敏才从茶港市场买完香煎包子出来,见到这情形多嘴说了句:“那位我同寝室的,富二代,新生报道头一天,足足有三辆车送他,我是没见过那么嚣张的。”
之后江敏对他的态度看似一如既往,但王映阳能觉察出她分明在微笑,笑意里却少了分亲近,多了分疏离。
他对褚时显的忿,随之平添了几许怨。
612这六人自打住一起,就彼此老张老王地叫着,少有直呼大名的时候。高翊听王映阳直接叫上褚时显全名,心想这是又忌又恨了。他出生小康之家,家里气氛和谐,从小无波无折,最大的烦恼是女朋友异地,玩游戏被偷袭,很不爱沾这种事。当下也不接话,自顾自地走出寝室。
走到门口,王映阳的手机响起来,高翊猜想是江敏在楼下等得不耐烦,回头说:“跟她们说一声,我立刻就下去了。”
哪知王映阳接了电话,听着听着表情马上凝重起来。“对,我是,是他班长。”
王映阳木着脸,转向高翊,无声地说“徐玮”,接着又听电话里说了几句,他答:“好的,信安派出所是吧?谢谢警官,我们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他心中惊惧交加,说:“老徐出事了,打架斗殴*屏蔽的关键字*,刚被抓进局子。”
两人慌了手脚,不知该怎么应对。幸而王映阳家传身教,又在学生会工作几年,有些处事经验,当下分派任务:“你下去找冯兰兰,让她带你去找老张老褚,我去学生会打个证明,找人盖个章,证明老徐是三好生,贫困生,奖学金获得者。我们在南门碰头,一起过去派出所。”让他一人去派出所捞人,他还真没那胆子。
高翊当即扭头就走,随即被王映阳叫住:“老高,你说话时注意点,别让人听见,关键,……别给校里知道了。”
高翊匆匆而去,走廊传来一声:“放心吧,你也注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