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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床位紧张,所以剖腹产住院三天便让向暖出院了,向暖住进了月子中心。这是公婆提议的,也是他们掏的钱,请了个一对一的月嫂护理,一个月下来三万五。向暖考虑到家里有小萱,想到妈妈又要照顾产妇,又要照顾新生儿,要带一个一周八的孩子,还有这么一大家子人要吃饭,即便请个保姆也忙得够呛,就欣然答应了。向暖爸妈也很乐意,毕竟如果真在家坐月子,确实有点忙不过来,他们觉得亲家这次还是很看重自己女儿和孙子的。
所以,向暖带着小宝沐沐住在月子中心,白尧白天上班,晚上去陪他们母子。向暖爸妈在家带小萱,请了个半天的保姆帮忙。公婆周末会去月子中心看孙子。一家子这样安排,大家都轻松点。钱虽不是万能的,但有时候,钱确实能减轻一些负担,减少一些矛盾,有了孩子后,就知道钱的重要。
住进月子中心,基本上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一切都有人安排好,孩子产妇有人照料,饮食起居都安排好了,伤口有专门的医护人员护理。向暖只要安心养好自己就行了,她看着这一切,看着躺在身边睡得正酣的小沐沐,觉得很恍惚,一切有如梦境,这些年一向坎坷,什么时候上天如此眷顾她,让她如此幸福了?
白尧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下了班过来抱抱儿子,刷刷手机。但沐沐晚上哭闹,他头两天都没睡好,白天上班跟头焉鸡一样。向暖有点不忍心,对他说:“要不你就不必每天都过来了,反正也没什么事,有时就住学校门口的小公寓里吧,都装修好了,不然你也睡不好。但你别跟我爸妈说,不然你既不在这里陪我,又不回家带小萱,我怕爸妈知道不高兴。”
白尧听了这话跟拿了赦令一样,当天晚上就没有回月子中心。向暖并没当回事。但慢慢她觉得不大对劲,白尧一周下来几乎都住在小公寓里,就周末才过来看看她和儿子,平时也很少打电话问问自己恢复得怎样了,儿子好不好。
向暖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可是她不好说什么,她也不想说什么,说了她都知道结果,无非又是闹得不愉快,又是他怪自己不体恤他,不支持他工作。所以她宁可不开口,一开口就是矛盾。
她住的房间朝北,阳光照不进来,因为怕新生儿刺眼,房间灯光又特地设计得比较昏暗。她还没办法下地,每天就这样躺在床上,伤口疼,动不了,不能洗澡,浑身臭烘烘的,除了喂奶就没其他事。一个礼拜都见不到熟悉的人,每天就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对着月嫂的老脸。听到对面房间、隔壁房间的丈夫每天来陪妻子说话聊天,欢声笑语,她心情低落到谷底,原来每段感情都是殊途同归,到最后都是夫妻离心,疏离得有如陌路。
白尧的思维方式跟向暖不同,他觉得自己去那儿也没事做,根本不用他动手帮忙,他每天晚上还睡不好,影响第二天工作,而且每天要在学校和月子中心来回奔波,这完全没必要。但他不知道,即便他帮不上忙,能在身边,有人陪伴,精神上的慰藉对于女人来说更为重要。
所以女人真的不必太懂事、太替男人考虑,因为男人更多时候都是优先先考虑自己。你咽下的委屈,在别人眼里都是理所当然。
白尧不知道,向暖得了产后抑郁,向暖自己也不知道这就是产后抑郁。她只觉得自己怎么变得那么脆弱,总是心情不好,动不动就哭,一点小事就能引爆自己的眼泪,想到白尧对自己和儿子这样冷漠,想到小萱身世可怜,想到家里保姆突然辞职害得爸妈辛苦,她都能哭一场。有时哭完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激素这个东西威力强大,什么产后抑郁,没生过孩子的人会觉得这是矫情,过来人回过头去看才知道这都不是妄言。
白尧就只是觉得不对劲,每周六晚上他来陪向暖,向暖也不怎么和他说话,自顾自地躺着刷手机。那么他也不想说,他累,吃过饭也就是刷手机。
可是向暖无心刷手机,她其实一肚子闷气,希望白尧开口问问她,但白尧似乎完全没感觉到她的不对劲,也不在意她对不对劲,于是她更失望,更憋闷。
就这样在月子中心过了一个月,这样舒服的日子,却不舒心,除了儿子能带给她欣喜愉悦,她对白尧和婚姻彻底失望了,难缠的婆婆,霸道的公公,对自己已经没有爱了的丈夫。
月子中心办的满月典礼上,主持人把她和白尧的手牵在一起,向暖浑身不自在,很久没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了,她从心底排斥这样的接触,她找着机会就把手抽开了。
感情上向暖从来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她不记仇,也不容易心冷,只要及时给点温暖她就会马上自动回温。能让她真正心冷下来,那一定是把这颗心晾了太久了。而这种人,一旦心凉了下来,就很难再捂热。
可是即便是这样,向暖也从没有逃跑的念头,两个那么小的孩子在眼前,为人父母总该有点责任和担当,总该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
出了月子回到爸妈家,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在一起,一个屎尿屁,吃奶哄睡,一个上窜下跳,大喊大叫,向暖刀口还没好,行动不便,腰部由于麻醉也还没有力气。家里又没有保姆,这才真是鸡飞狗跳,屁滚尿流的开始。
婆婆只能又住到儿子家,每天坐公交去向暖爸妈家帮忙,晚上白尧再开车送她回家,回家路上她总要叨叨对向暖爸妈和媳妇的不满,儿子照样一声不吭。两个亲家现在表面还算和睦客气,亲热团结,但在一起带孩子出问题是迟早的事,更何况是炮筒子向暖妈和玻璃心婆婆。向暖知道这是危机四伏的,但她没办法,快年底了,保姆更难找。
鸡飞狗跳的生活治好了向暖的矫情哭泣,但激素仍旧失调使得她脾气暴躁,容易着急上火,伤口持续疼痛,难以恢复,晚上带沐沐挤奶喂奶换尿布擦洗屁股,几乎彻夜不眠,白天忙忙碌碌鸡毛蒜皮,所有这一切都让她情绪随时崩溃。她依旧没有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身边也没有人意识到她不对劲。白尧依旧忙于工作,疏于对向暖的关心,或者他根本就不想关心,他连开口问问她伤口恢复得怎样都不曾有过,她自己没办法消毒到伤口,只能躺在床上用镜子照着伤口,勉强自己进行消毒。
向暖带着沐沐住一间房,白尧晚上带着小萱住一间房。小萱一个月没有看到妈妈,自然黏乎得很,总是想让妈妈抱,可是妈妈大部分时间要照顾弟弟,而且向暖伤口还没好,她每次抱小萱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小萱又好动,就会爬她肚子上踩来踩去,她只好又赶紧把小萱放下来。每次小萱玩得高兴大喊大叫家里人都会对她说:“嘘,轻点,弟弟在睡觉。”这个不到两岁小小的孩子很敏感地发觉所有人的注意力已经从她的身上转移到那个新来的只会哇哇大哭的小孩身上。奶奶开始说她不如弟弟长得好看。出于本能的反应她开始各种“作”来引起大人注意,快两岁的孩子本身自我意识也开始萌发,进入第一个叛逆期。她开始不好好吃饭,遇到不顺心就哇哇大哭,固执己见,不听道理,她说不出为什么不高兴,没有能力表达,但她就是不高兴,要哭。
向暖和爸妈都心疼小萱,对她心存愧疚,理解她的心理,给她更多偏爱,有时候不是什么大问题也就尽量顺着她,体恤她的情绪。可是公婆和白尧嗤之以鼻,他们觉得小孩子会有什么心理啊情绪啊?都是瞎掰!她就是瞎胡闹,而向暖一家就是太过于宠爱孩子!
白尧父母对白尧从小就是不听话就揍,所以他被揍得很乖很听话,向暖从小父母就很少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最多就是大点了才罚跪。两个教育观念完全不同的家庭,在一起带孩子,必定是要擦出火花。
婆婆对白尧和公公唠叨得最多的就是:“你看,现在这么宠孩子,以后孩子都要被宠坏了!孩子就是要揍,揍疼了她就乖了!”
白尧和公公深以为然。
一晚,向暖带着沐沐在房间关着门睡觉,十一点多了,突然听到小萱号啕大哭的声音,白尧很生气地在骂她。向暖和爸妈赶紧推门进去看,小萱哭得跟泪人一样,可怜兮兮地站在床上,向暖抱起小萱,问白尧:“怎么啦?”
白尧气呼呼地说:“她神经病啊!喝完奶非要把睡袍脱掉,等下睡着了感冒怎么办?不给她脱她就狂哭!”
向暖听得白尧居然骂女儿神经病,又看小家伙哭得稀里哗啦,顿时心疼,脱口而出:“你才神经病,孩子喝了奶热得一身汗,她当然要脱衣服啦!你先给她脱了,等睡着再给她穿不行吗?”
白尧一时气得说不出话,老婆居然为了女儿,当着岳父岳母的面骂自己“神经病”,让他一家之主的尊严扫地,这是他怎么能忍?
向暖接着说:“白尧你能对孩子有点耐心吗?别总用你爸妈小时候对你的那套来对孩子。我看你对学生挺有耐心挺有方法的,怎么对自己孩子这么不耐烦啊?”
向暖爸妈一看两人要吵起来了,爸爸赶紧把小萱抱过去,说:“好了好了,小暖你赶快回去睡觉,带沐沐!小萱今天我们带着睡。白尧你好好休息吧,不然明天还要上班。”妈妈赶紧把小暖推了出去。
其实两个人嘴里的“神经病”都是有口无心,但彼此听起来都觉得特别刺耳,向暖觉得白尧对那么小的孩子没有耐心,不讲方法,只会发脾气,白尧觉得向暖自从有了孩子之后,眼里心里就只有孩子没有自己,他自己在孩子面前连个屁都不是,可以随意被骂成“神经病”!
有阵子小萱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睡一半总是醒来,非要白尧抱着她睡,坐着抱还不行,非得要抱着走来走去。白尧白天上班,晚上被这样折腾,一肚子火气。抱了两天他不干了,大半夜任由孩子怎么哭闹他就是不肯抱小萱。
向暖爸妈被吵醒了,推门进去一看,小外孙女坐在一边哭,白尧抱着手坐一边气呼呼的。他们心里不忍,怕白尧骂孩子,又觉得大半夜孩子这么哭吵着邻居,就对白尧说:“你赶紧睡吧,我们抱她过去睡。”说着便把小萱抱到自己房间,外公抱着她走来走去,小萱终于睡着了。
白尧心里窝着一肚子火,他就是想下狠心把孩子这个臭毛病改过来,却被岳父岳母搅黄了。她家实在是太宠孩子了!
这样连续了几天。
接下来的假期他们一家四口回了奶奶爷爷家。
小萱一到就生病了,发烧,呕吐,医生说孩子如果吐就不要给她喝奶,蛋白质会加重她的呕吐。晚上白尧带着小萱睡觉,可能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肚子饿,半夜醒来非要喝奶,白尧拗不过就给她泡了一点,小萱喝下去没多久就吐得一床都是,白尧很生气地责备她:“你看!叫你不要喝不要喝!你怎么那么拧啊?”
闻声而来的向暖忍不住说了一句:“孩子生病呢,吐得一床不是很正常吗?哪个孩子生病不这样啊?她白天没怎么吃东西肚子饿啦!”
白尧反驳到:“指着奶粉罐,拼命喊着'泡',那个执拗的样子真的跟你很像!如果不喝不就不会吐得一床了?还得换洗床单,早上才吐了两床,我妈一天到晚洗床单都来不及!”
“白尧,孩子都病成这样你不心疼啊?还在心疼你妈洗床单?我怎么执拗了?你就事论事不要人身攻击行吗?”
白尧臭着一张脸没有吭声。
第二天,白尧也开始发烧。可是向暖得带沐沐,白尧又不放心公公婆婆照顾小萱,他还是很疼爱小萱的,便只得自己带病照顾还在生病的小萱。
半夜向暖迷迷糊糊又听到小萱的哭声,赶紧起身去看,公婆也都过去了。
白尧对公婆说:“又要我抱着走来走去,我真的抱不动了。都被她家养成习惯了!天天晚上她外公这么抱着走!烦死了!”
向暖在门口听了心里很不舒服,但公婆在她也不好说什么,便把小萱接过来,自己抱着她,走一走,小萱便睡着了。
向暖出了白尧房间,公婆还特地在客厅等着向暖。公公看到向暖,便颐指气使地教训她:“以后叫你爸妈不要抱着孩子睡!养成这样不好的习惯!搞得大家很累!还有!孩子两岁多了,夜奶也该断了!白尧白天上班,晚上还要起来给孩子喂奶,你看谁家两岁多的孩子还吃夜奶啊?”
公公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他的语气、态度都让向暖极度反感,向暖本来想辩解几句,但又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跟这样的人说了是白费口舌。自己父母如果不是怕孩子哭闹白尧休息不好,有必要主动要求带孩子睡吗?谁不知道带孩子是睡不好的?难道多做多错,像公婆这样什么都不做就不会有错,还能说三道四、指手画脚?这太不公平了。
向暖看着熟睡的沐沐,有点绝望地看着窗外。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她的心仿佛掉进了黑暗的深渊,再怎么挣扎,也还是走进了婚姻的坟墓,逃不出命运的安排。
普通夫妻,彼此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这柴米油盐的生活,鸡零狗碎的矛盾,不知不觉消磨了彼此的感情,让大家都忘了相互之间最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