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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踏进府门,便觉家里头静的不同寻常。我觉得奇怪,什么惊喜搞这么大阵仗?
我自然不是从正大门儿进去的,我正赶着着急回家瞧惊喜呢,哪儿还有功夫理什么走不走正门儿的问题?角门儿一进去就是一面作隔断的玄关墙,上开一小窗,镂空雕着一壁双鱼合欢的图案。
一切都静悄悄的,结果忽然一个大嗓门儿:“哎呀小姐哟!您可算是回来了!”随后,叶子那瘦瘦小小却充斥着巨大的能量,不仅嗓门儿大而且跑得快的身体,那“嗖”的一下子就到了我的面前,那张大大的面盘似的脸在我眼前放大,她龇开牙,高兴的不行:“小姐小姐!您梦想成真啦!秦家来定亲啦!”
“什么?”我倒吸了一口气。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秦叔叔秦阿姨都在在在在?我脚底瞬间抹了油似的,“刺溜”一下就躲在了玄关后面。
“哟哟!瞧瞧瞧瞧!闺女儿害羞啦!”是秦禹母亲的声音,温柔却不软弱,长相也是,很漂亮。虽然和秦禹长的基本没一样的地方,却依旧很漂亮,各有各的漂亮法,都漂亮,所以我们都因此说秦禹长相随娘。
其实秦禹母亲不说就罢,一说我就更羞了,更加的,不乐意探头了。
我闷着脑袋,在这一天里头,第二次后悔没跟老鼠什么的学学打地洞的技能。
然后我听见娘亲笑着帮腔:“行了玉儿,赶紧出来吧!”
我不要啊!我还没准备好!虽然今天为了见阿禹已经好好打扮过了,但是首先这么长时间了妆容肯定有所疏忽了,其次,不不,更重要的是,见阿禹那是日常打扮,现在这阵仗那是要拜见未来公公婆婆的呀!当然是要盛装出席!可是现在,哪里有给人家沐浴更衣的时间嘛……
“哈哈!呀!这是,不认识我啦?”秦禹母亲又道。
我叹了口气,算了!这年头,谁还没点儿黑历史呢!于是我认命的站了出来,灰头土脸的,跟根杆子似的牢牢戳在娘亲跟未来婆婆跟前儿。
“怕什么哩!”秦禹母亲笑着拉了我的手:“小禹跟我们说啦,对你有意思,你呢?你有没有?”
哪里有问的这么直白的!我暗叹,幸亏了秦禹随了他娘亲的长相没随他娘亲的头脑,否则那平日里头秦禹都跟我都这阵仗的话……唉,不敢想像。
“别不好意思了,终生大事呢!光我替你说有什么用,你得自个儿发表意见呐!”我娘亲也帮着一块儿逼我说话。
我无奈,点了点头,也算是回复了。
一切来的都是这样的快,迷迷糊糊的我感觉就跟做梦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该笑?我觉得怎么样的笑也不能完全表达出我的欣喜,该喜极而泣?我又好像不至于到那非要哭出来的地步。
苏愿之揪着我的胳膊进了堂屋,再一次更过分,她直接让她的脏衣服与我的床铺来了个亲密接触。我把她拉了起来,顺手在床上划拉了两下子掸了掸:“苏愿之大小姐啊!爱点儿干净吧!”
她白我一眼:“看看!见色忘友。”
“才没有呢!”我押着她的肩膀坐在坐塌上:“你没有色?那你把翊王殿下放在哪儿?”
“呸呸!我俩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别瞎想!”
“瞎想?”我狐疑的看了眼她:“我瞎想什么了?我觉得您俩不过是两情相悦,又没说你们俩私相授受了!”
“没有,才没有。”
得了吧!我又不是没见过翊王殿下,若论单向的认识,我认识翊王殿下的时间比她那可长的多得多得多!翊王殿下一直都是很冷的人,眼神深邃不可见底,冰冷若千丈寒冰,偶尔出言那都是带着目的的,除了极少的客套寒暄外,尽是带了刺儿的,半句话出来就能噎死个人。
可你瞧瞧,前些日子和愿儿失联多年重见那回,翊王殿下亲口说要等她,当晚天都黑了还等着,更关键的是还无丝毫急躁之色,竟和愿儿话起家常来!可见是——有情况啊!
于是我问她:“那你敢保证,您俩最后不会在一块儿?”
她哼哼:“不敢保证,但八九不离十了。你们这儿人都讲究‘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儿,我们可不门当户对,我现在是奴仆,人家可是主子!”
“谁说的?你原来怎么不是大家闺秀了?”
“原来是原来,今夕不同往日啦!我还得成天躲躲藏藏呢,不知道哪天就又给人盯上了……”
有人盯着?那其实也好,就因为这个,苏愿之现在每天都是翊王殿下亲自贴身护卫呢!有事没事都带着她,就算不在那翊王身边儿那个顶厉害的护卫叫羽什么的也在。“那你有人护着呢!别不知足了!”正所谓,身在福中的人,都不知福。
“他能护我一天,哪儿能护我一辈子呀!还是得靠自个儿不是?”
她这个人,就是太要强,总要自己和男人一样。虽然我也有愿望希望自己是个男孩子,还能接替父亲衣钵,可是愿望归愿望,愿望那玩意儿只能想想的!既然这个无法改变,这辈子只能是个女儿家注定不能成大业,就不如好好做个姑娘家,甭学朝里头那些子女官,都嫁不出去的!做姑娘就好好做姑娘,女孩子太有成就没人要,最后就只能落得一世孤独寂寞凄苦,老了都没人送终。
结果我刚要反驳,愿儿就不让我说了,她道:“你别又来你那一套了!一辈子靠男人,靠不住的!人家三妻四妾的,你一过二十五开始走下坡路了,就立马说把你撂老远去了!男人四十一枝花,要是又顶有成就的,你呀,就等着被一群侍妾通房和她们的几少爷几小姐折磨死吧!”
窗外忽有一道人影晃过,远远的瞧不清明,又许是窗外的柳枝条儿被风吹动。天边两只风筝曳曳空中,似乎是在欢快的戏耍,我微微一笑,又瞧见一脸愁容的愿儿,不禁笑的更欢了。
愁?有什么好愁的!只要两情相悦,什么都不是事儿!愿儿就是想太多了。
我已经即将“修成正果”了,接下来,就要轮到愿儿啦。
但是很快,我就不那么想嫁了。因为……
从前不觉得,只是天天盼说能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而真到了备嫁的时候才知道,出嫁可真是个能累死个人的活儿!然后旁人就要问了,说,你累什么,你瞧瞧那满院儿里的人,都在为你的婚事忙,你有什么忙的?
那个旁人当然就是,苏、愿、之。
当然忙了!人家是身累,我是心累啊!从前可以待在闺房里头爱干什么干什么,想绣花?可以!爱绣什么绣什么,快啊慢啊都不用计较,绣累了翻翻话本子打发打发,闲了把好朋友拎过来说道说道。结果现在可好,要出嫁了是吧?有你忙的!
先前一满十四岁,按例就开始绣嫁衣了。嫁衣是一定要新娘子自己动手缝制的,但是我一向做事拖拖拉拉,所以就这样,一直到现在,多长时间过去了啊!一年多了,我也就……把衣服做出来了,绣活儿是一点儿也没动的,因为又忙着去绣什么帕子香包了。
以前拖下的事,今时两个月内,都要通通补上……想想,我就想哭。
所以今儿早上愿儿来瞧我,刚一打了帘子进来,我就扑了过去:“愿儿……”
她被我吓了一大跳:“你你你怎怎怎么了?这是……呃?”
“愿儿,我很可能要在出嫁前死掉,不死也残呐,绣瞎了眼睛,绣坏了腰,绣断了胳膊手……”
她一听,笑个不住,我骂她没良心,她还理直气壮,说,是你乐意嫁,那就必定得有付出啊!至于我就不用了!谁不知道我不会女红?想娶我,就得接受我不会女红这件事情。但你不同,你时不时就绣个香包儿缝个锦帕的谁不知道……逃不过,逃不过的!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我真的是天天过的“黄连日子”,没日没夜的。不是因为我绣得慢,而是因为白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婚礼不只是要一件嫁衣。
上到礼服配的凤冠,下到鞋上的一颗珠子,都有人拿来叫我过目,因为娘亲说女孩子一辈子也就嫁这么一回,所以凡事都要亲自过目觉得满意了才好,所以丫头们就十分听命的把每一处,哪怕是比鸡毛蒜皮还零碎的东西都要拿来给我看!
从前,她们从来没这么认真的听命过,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正我们家一般不罚,至多就抖抖嘴皮子。但抖嘴皮子也累,所以再后来就只是一扶额叹口气作罢,这才助长了她们的糊里糊涂和乱七八糟,而如今,怎么的奉命如奉圣旨一般?
她们严谨奉命,所以我快要累死了,在那段日子里几乎每天晚上都能看到我房间里一点就点上半夜的灯。也可怜我身边的守夜丫头跟着我一块儿,可守夜的丫头人家是轮值,十天才轮一回,我可是日日无休无止的值班!
点灯熬油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累是累,眼皮子总是越来越沉,可更大的问题是——我饿!我一到点儿了,我就饿!
可是饿,那就吃吧?不行!这嫁衣的尺寸是一年前的尺寸本来就不宽裕,愿儿说了,夜里吃东西最长肉了,要是嫁衣费老了功夫做好,结果因为长肉了塞不进去,那阿禹也就见不到我的活体了,我一定已经吐血而亡,只剩一具躯壳冰凉凉直挺挺的搁棺材里头躺着给他瞧,然后边上围一圈丫头婆子跪在惨白一片里头哭的咿咿呀呀。
整整一个半月零五天也就是一个月零二十天过后,距离三月廿十的出嫁还有十天光景的这个美好日子里,我终于结束了我点灯熬油拼老命的生活,我也可算是彻彻底底的理解了《诗经》里《氓》那篇里的“夙兴夜寐”一词,通过感同身受,确确实实的知道了这是一件多么可怕、多么具有破坏性的事。
我被允许好好的睡了三个整整的日夜,我就昏昏沉沉的,想睡就睡想起就起,因为娘亲心疼我,那天她瞧着我,用手捋着我的毛发……呸!捋着我的头发,眼神里有不舍甚至是哀伤,她说,将来嫁了人,就是家里的女主人了,有很多事情要打理,还要伺候婆婆,伺候好了,还要做好榜样。所以娘亲说,我就要出嫁了,往后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过了,所以现在可以放纵我一回。大概就是“啊!且睡且珍惜吧”这意思。
可事实上,连睡三天并不舒服,落枕了不说,头昏脑涨的就跟着了凉似的,哪儿哪儿都感觉不得劲儿的,站着想躺着,坐着也想躺着,躺着了吧又觉得不舒坦,真是难伺候极了。愿儿说,这个是我自己在给自己找“时差”“倒”。于是接下来的六天,我都在进行着身体上的调整,也就是愿儿说的那什么“倒时差”。
打三月十九晨起,家里的气氛就非同一般了,我刚“倒时差”回来,舒坦舒坦了,就是脑袋还有那么点儿晕乎。然后刚一过了午时,四下里就开始忙活起来,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进行准备工作以来的第十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清点工作。我坐在亭子里,看着她们一个一个忙的满头大汗的清点,一个报一个对一个记录,剩下来还有六个人在拿来递去,团团转的脚不沾地儿。
其实我觉得清点好没有必要,人多手杂,我倒觉得东西是越拿越乱的,所以还是不动的好,第一回点完直接封箱不好吗?说得好像现在查出来少了什么东西来的及补救一样,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玩儿呢嘛!只不过没人听我的就是了。
晚上我睡的很早,天一黑就歇下,因为第二天早上的早起说是摸黑起那都是轻的。
然而,我却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