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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音这一夜没睡好。
昨天一整天咳嗽减轻了,烧也退了。半夜却又发起烧来,还直接烧到了38.8度。头痛欲裂的同时,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吃了退烧药,咳嗽药等等一大把。昏昏沉沉想睡会,刚刚眯着,又被痰憋醒,咳得心肝肺似乎随时都会从喉咙里冒出来。
总感觉喉咙里被糊住,憋得要命,痰又咳不出来,还咳不尽。
实在太难熬了。
这让她怀疑前两天好转是不是幻觉。可是药明明在吃。
还总感觉心发慌。好像什么事会发生。
妈妈一直没有接视频电话,语音聊天也感觉她说话怎么有气无力不想多说的样子。甚至好像听到了刻意压制住的咳嗽声。
都已经五天没有见到女儿了。
不知道她在家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有没有找妈妈,有没有偷偷地哭。
好想她。
舍不得这个柔柔软软的可爱小人。
父母是孩子的铠甲。孩子何尝不是父母的铠甲。
控制不住地,眼里一直有泪。
是咳嗽带来的痛苦,也是思念带来的痛苦。
断断续续做了好多梦。梦到了好多人。梦到了很多高中时候,大学时候的时光。
还是无意间脑海里总出现钟志文的面庞。那份年少时从青涩初恋走来的深情,毫无保留地捧出了所有的羞涩和真心。
就像春天里竹子的第一茬春笋,夏天里荷塘开出的第一朵荷花,秋天里结的第一颗果子,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那样的努力,那样的鲁莽,却又那样的羞涩和笨拙。
那是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想要给他全部。相信一切一切的美好,相信一切一切的誓言。他是你的青春,你的过去,你的回忆。可以说,这些已经成为了你的一部分。刻在了心里,留在了魂里。
就像这几天只要睁眼,还会下意识地转身摸向另一侧,看看他还在不在床上,醒了没。
恍恍惚惚就像一团棉花,浮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心里最牵挂的还是学生的事情。
郝乐从去年秋天开始带了个研究生吉安娜。昨晚她突然十一点多发过来消息。因为封城,她和同伴滞留在了花城。之前在师门群里一直保持沉默,避而不谈自己的行踪,只汇报健康状况。
她的父母远在异国很担心,直接给她买了后天的机票。
听到这个消息时,作为导师的郝音吃了一惊。吉安娜这样做,具有很大的风险。所幸的是吉安娜目前身体状况一切都好,酒店也得到了妥善安置。
学校一直很重视各项管理。疫情发生后尤其关注他们的安全和学习生活。导师责任重大。要是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情,问题就很棘手。搞不好就上升到很高的层面。
可学生事先压根没经过任何沟通,也没有进行申请,竟然直接买了机票。目前的情况,当然还是原地居家隔离最安全。
但已经半夜,不方便给领导打电话。只好发了条微信,详细地进行了说明。
心里装着事,就这样悬着。为学生们的安全和学业担忧。
郝音目前有一个学术硕士、两个专业硕士,六个在职硕士,开年六月份就要毕业。
其中在职硕士里面,有五个已经跟她提出申请延期。只有一个准备硬抗,准备按期提交论文。
两个专业硕士里面,一个女生,毕业于广西的一个职业院校,专升本再考的研究生。基础很薄弱,自尊心却很强,自我感觉良好,偏偏心理又脆弱。郝音批评得严重点就要闹情绪那种。补上几门中级层次的专业课,都要哭哭啼啼,压根不想上。
开题前三天才把毕业论文开题报告交上来。自作主张地更改了题目,还以截止日期到了为理由,逼着郝音签字。
另外一个专硕毕业于某财经政法大学,本科经济学基础不错,兴趣点广泛,导致论文选题总在变。这个感兴趣,那个也感兴趣。
写东西很快,但很毛糙,经不住仔细推敲。几个论文选题都太大太宏观,可以申请国家重点重大课题那种。偏偏硕士论文最基本的要求就是,选题要具体,引用要规范,论证要尽可能地规范严密。
唯一的学术型硕士就是冷雪柔。什么都好,本校保送研究生,基础扎实,有丰富调研经验,聪明懂事,还很勤奋努力,能静下心来做研究。年年都拿学校级的奖学金,学院里的奖学金、助学金更是拿到手软。
只是,由于她出身农村,家里很穷,有个弟弟,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父母身体不好,受家庭拖累很重。
听说即使有了奖学金还有郝音发的研究生补贴,依然坚持在校内和校外兼职打工。听她一个寝室的女生说,她日常生活非常的节俭。很多衣服甚至还是高中时候的。
过度懂事得让人心疼,替别人考虑,习惯性地付出,习惯性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辅导员说,她可能存在一定的抑郁倾向。
冷雪柔给人的感觉是很坚强,却又散发着悲观忧郁的气息。
特别像她的名字,漫天飞舞的雪花。冰清玉洁,却又孤独冷寂。
这些郝音都看在眼里,回国后一直想跟冷雪柔好好聊聊。她很心疼这个过早承受太多,又很努力活着的女孩子。只是每次提到与钱、与家庭相关话题,冷雪柔都是低头沉默着,不肯多说一句。
听弟弟郝乐说,这段时间跟强子他们住在一起,还是一如既往的贤惠懂事,主动承担照顾所有人的责任。郝乐还问起,冷雪柔有没有什么心事,家里那边是不是有了什么特殊情况。她经常深更半夜偷偷地哭。
郝音发微信委婉地询问了冷雪柔,也拜托院里辅导员联系冷雪柔家里,了解下情况。
冷雪柔这边依然避而不谈自己的困难。
辅导员那边回复说,冷雪柔家里健康状况都还好。还是老问题,冷雪柔过年没有打钱回去,钱不够,没钱花。
而且最重要的,疫情之下,农村也封村了。一大家子本来指望等冷雪柔回家出钱再买年货,所以家里吃的用的都囤得不多。家里快没吃的了。已经在跟邻居借米借肉,但邻居也就愿意借一次两次,后面都不搭理他们家。
但挂电话之前,冷雪柔父亲不忘仔细地询问了冷雪柔期末被评上的各类奖学金金额,在电话里骂骂咧咧,对冷雪柔既没有回家又不给钱极其不满。还让辅导员督促冷雪柔赶紧打钱回去,弟弟赶着要彩礼钱娶媳妇。
挂电话之前那句“这样没用的赔钱货,想当初砸锅卖铁培养她,干脆得个肺炎死在武汉算了!”的诅咒,辅导员没有转给郝音听。这样从至亲之人口里说出来的诅咒谩骂,他一个旁人听着就痛心,更别提再次说出口。真不知道冷雪柔从小到大是怎么扛过来。
这些跟《欢乐颂》里的樊胜美所经历的简直一模一样。这一类的父母把女儿当成是赚钱的工具,不断地用亲情道德和辱骂指责绑架善良懂事的女儿,吸血给不成器的儿子。
郝音听到这些,印证了之前自己的一些猜测。只是心里愈发的沉重和难过。
毕竟一个人的家庭出身没法选,这是割不断的血缘,是冷雪柔的家事。本来如果她本人不求助,学校和导师都不好干涉。
某种意义上,她也能理解冷雪柔,哪怕被父母羞辱责骂,依然贪恋有个家。毕竟家是一个人的来处,流着同一个血脉。除非逼不得已,欺人太甚。一般人很难跟原生家庭一刀两断,断绝关系。
而且从她那样贫困的农村家庭培养出来一个名牌大学生。哪怕冷雪梅很优秀,父母肯定在她上大学之前倾尽了财力。现在希望她能感恩,能回报,希望她能帮助弟弟娶媳妇。某种程度上,这是农村父母的惯常做法,也算人之常情。
理解归理解。亲情是软肋也是铠甲。但冷雪柔似乎已经快承受到了极限,甚至可能已经生病,得了抑郁症。每天半夜都在偷偷哭泣,已经体现出问题。
不知道她的论文进展如何?能不能按时提交论文?
郝音担心,冷雪柔本来写毕业论文到了最后阶段,压力已经很大。如果她的父母再这样步步紧逼。到最后,这样内向自尊的孩子,某一天会不会崩溃,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
那时候是不是就太迟了?
可冷雪柔除了前几天怕鬼给自己打电话,一直以来似乎很逃避别人的关心和帮助。
郝音脑袋昏昏沉沉,一团乱麻。明明自己生死未卜,心里还担忧着学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