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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的晨光很快被远山隐去,天色暗了,一灵观中次第亮起烛火,远远看去,像是黑黢黢的山上缀了好些落地的星辰。
白日中齐聚此地的英雄有些已由一灵观的人安排入客院休息,但更多的人还是齐聚在谢思德的无头尸体处,在灵堂与白幡之中讨论尸体上的伤痕。
此时距离谢思德之死已过半月有余。山中虽寒,半月时间亦足够尸体发落生蛆。因此众人也并不开棺细查,只围在棺前相互交流。
此时会上寒山之辈,活人尚且不怕,何惧死人。
其中有一位曾做过仵作的江湖中人是之前就在寒山上打算求那雪魄丸的,只听他说:“当日是我与张兄一起查尸的。谢少侠死时项下皮肉卷凸,两肩井耸,头颅应是生前斫落,除此之外,无有其余外伤。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是谢少侠熟识之辈,否则谢少侠不会保持着端坐床上这一放松的姿势……”
“或是穴道被制的缘故。”有人提出异议,“谢思德既在身下写血书,想必是已经知道自己无法幸免,既然如此,便是无力反抗,而不存在什么‘放松姿态’,倒是血书证明了来者是谢思德熟识之辈。”
“穴道被制在尸体上会有所表现,但谢少侠的尸体上并无这样的痕迹。倒是不排除呛入迷烟的可能,但迷烟又有另外一种可能,谢思德在迷糊状态之下见着的真是他以为的人吗?还是这迷烟已经扰乱了谢少侠的神智,又在被斫落头颅之后被人按着手指写下了那一行血书?”
“身前的伤口和死后的伤口不是不一样吗?”
“谁说斫下头颅之后人立刻就死了?那一刹那间血可还是热的!这自然也算是身前的伤口。”
灵堂中的说话声在夜幕下渐渐低垂,在一灵观的客房之处,被灵泉道长邀请来的傅清秋亲自来到了危楼歇息之处。
小院中的灯光还是亮着的,守门的两人认得傅清秋,忙拱手行礼:“见过傅庄主。”
傅清秋身旁只带了一位青年,正是那个叫灵奇的男子。
他负手道:“通报一声,我要见你们楼主。”
关于此事似乎傅听欢早有吩咐,那守门的两人又不卑不亢道:“楼主现在正有其他事物,恐无法与傅庄主见面。”
哪怕再委婉的不见都是不见,何况这句回绝未见多少委婉?
站在傅清秋之后的灵奇面色一变,看上去按捺不住就要说话。
但傅清秋的行动更快。他面不改色,只道:“你们楼主会见我的。”
守门二人有些不解。
傅清秋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只因他乃是我的——”
门开了。
换了一身衣服的傅听欢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神色也介于明与暗之间,显隐不分,摇曳不定。
灵堂向后不多的距离是客院,客院再向后不多的距离是一灵观宝殿。
宝殿之中,一灵观诸人汇聚一堂。他们刚刚完成了一项攸关整个一灵观未来的商量,现在都沉默下去。儿臂粗的蜡烛在宝殿中熊熊的燃烧。每一个人的面孔都被烛光照得透亮,但每一个人的神色,都显得如此晦暗。
像是地底洞穴中的幽冷,又像是森林泥沼中的*。
等到这整座寒山上,属于人的声音被山间的风和虫鸣声盖过、那星星点点的黄光也如亮时一样次第暗下的时候,这一夜的夜晚方才真正开始!
夜晚之中,只有冷冷的月光于人所高不可及的地方俯瞰大地。
幽灵一样的黑影从暗处出现,开始在地面、墙壁、以及任何的阴暗角落游走,它们四分五裂,如浮游尘埃一般飞快地向四方前游——
萧见深此时正立于最高宝殿的屋檐之上,最高的位置也是最中心的位置。他一眼扫下去,四面的情况都收入眼中。
来自前方的人络绎不绝朝这一灵观标志的高塔藏头露尾地摸来。
走向后方的人匆匆地往那一灵观藏典籍的腹心要地走去。
向西的四人去往观主厢房的位置,但还没有潜入院中,就发现了彼此,先上演了一番全武行。
向东的三人则是奔着东面一灵观开派祖师雕塑直去,但刚过了那拱桥,就有两个一灵观道人长身直立,于黑暗中高声道:“贵客可是走错了方向?”
还有秃头穿黄色袈裟的摩尼教弟子宣佛号问:“阿弥陀佛,夜已深沉,施主当回房休息。”
又有手持长剑,剑光如银波的归元山庄弟子不屑长笑:“好客有酒,恶客有剑。好恶一念,由你自选!”
同一时间,不同的地点;相似的句子,不同的声音。
战斗已经悄然而又激烈的拉响,双方互有顾忌,无声而猛烈的碰撞在被黑暗笼罩的寒山上飞速燃起。
分不清是一灵观、摩尼教、归元山庄和那些逼上门来的群雄,还是群雄内部自己的斗争,又或者有其他的恩怨情仇夹在这个混乱的夜晚里一起解决。
西面的战斗已经结束,观主院落之前的率先碰面的群雄打到一半,便发现了一灵观中人正在附近,他们便宛如惊弓之鸟,一触即分;但分散之际,又不忘如同秃鹫一样给敌人最后一击。
鲜血洒落在黑夜里。一个命中另一个的头颅,另一个命中一个的胸膛。
心脏被从胸膛里撤出来的那一个人当然死得不能再死,人而无心,岂能苟全?
而脑袋被击破的人自然也倒了下来,没有心或许能活,没有脑袋却是必死无疑!
鲜血与残躯洒落一地,守在这里的一灵观的其中一个本想上前收拾,却被另外的老成者摇头阻止。
于是倒下的人仅有的那一丁点热度也被夜风卷走,成了一堆冷冰冰的肉块。
东面的战斗还在继续。一灵观的弟子秉持道家“天心慈心”之念,出手束手束脚,招式也从不向闯入者的要害部位走去。但闯入者却没有丝毫这样的顾忌,三个人中的两个缠住了一灵观中人,还有一个身躯像蛇一般从头到脚用力一抖,已经伏地直蹿,越过了那守关两人!
一灵观的弟子大半注意力显然被随之牵引,正是这时,剩余缠住对方的两个闯入者其中一个用出睥阖掌中最刚猛的一招“碎骨掌”,带着呼啸劲风直袭向左侧弟子的天灵!而另一个却在前者的遮掩下,顺着这鼓荡袖袍的劲风悄无深吸地弹出几根细如毫毛的毒针。毒针针尖上的幽幽蓝光在黑夜里闪过一缕隐秘而阴险的蓝光,直指那前来救援的另外一个一灵观弟子的后背!
正是此时,一声短促的惨叫突然自前方传来,紧接着,刚刚如蛇般前蹿的闯入者和一道飞掠过来的黑影一起出现,那道黑影身上的灰蓝色衣袍几乎也夜晚是一个颜色的。
惨叫声响起的时候,他尚融于溶溶夜色之中;惨叫声还未歇下,他已来到战团之前,大袖一卷,卷走飞来的银针;扬掌一劈,劈中了使用睥阖掌之辈!
于是第二声惨叫也在黑暗中响起,再一个身影倒飞出去,重重撞到院墙之上,兀自倒地□□。
这样的情景在寒山山上比比皆是,不一而足。
萧见深环一眼就将目光收回。他立于这宝殿之上,殿宇过高,别说常人,就是普通的武者,不经意抬起头之间也只能窥见一团模糊的深黑,只似乎这块深黑非同寻常的深邃!
他足尖一点,已自殿顶如一片落叶飘下,尚在半空的时候,忽然又无凭而上,如肋生双翼,凌虚而飞。
就在萧见深离去的那一刹那,端坐在宝殿之中,对着道尊默念《灵元度人真经》的灵泉道士忽然抬了一下眼,凝视着洞开的小窗之外久久不语。
而在这宝殿之后,一身轻功世所罕见,飞虹谷的当代传人飞虹仙子轻飘飘落于院墙之内。
她既非与人有所恩仇,又非为那孤鸿剑而来。
她位于阴影之中左右张望一番,视线最后落于那贴着如镜面般的山壁而建,足有十数层之高,堪称奇迹的宝殿的最顶端之上。
在她的认知中。
若真是那人。
若那人在此。
当只有此一地可堪匹配!
她足尖轻点,曼身缓旋,如那花间蝴蝶翩翩而起,速度却一点不慢,一旋踵的功夫就到了三层楼高的位置,再接连借力向上,四五六七八,都是等闲。而等来到了第九楼,她的双目终于窥破黑暗,看见了那空无一人的宝塔顶尖。
于是浑身的劲力为之一泻。只差一步就倒了宝塔最上的飞虹仙子失魂落魄落回了地面。
她似不敢相信自己竟找错了地方,目光兀自痴痴地向上凝望了好一会,方才被周围的刀剑声惊起,当即恨恨一跺脚,暗骂了一声“前世修来的冤家”,快速转身走了。
夜还深沉。
一室的明,一山的暗。
面对着傅清秋的傅听欢面容已如岩石般冷硬。
但他还是和傅清秋面对面站在了一起。在这这一间斗室之内,有且仅有他们两人在。
是傅清秋先开口说话。他自小便与这个孩子不亲,此时也无所谓拐弯抹角。他淡道:“一灵观观主昔年曾有恩于我。他此番请我过来,归元山庄之人便只会帮助灵泉道长。我知你前来想要什么。你若能悄然拿到,我亦不闻不知;你若闹出了动静,归元山庄的弟子也无法装聋作哑,对你网开一面。”
傅听欢避而不言此事。他此时看着傅清秋,只问了一句话:“网开一面?当年你可曾对我母亲网开一面?”
两人不愧为父子。
这一句话出来,傅清秋也与傅听欢一样,先是不答,几息之后才说:“你今日如此诘问于我……我与你母亲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这么些年来,我没有第二个女人,没有第二个孩子,尚且不能说明一二吗?”
说罢傅清秋也没有与自己儿子深谈的意思,只摆了摆手,便径自离去。
就在他前脚离去的下一刻,萧见深自窗户外同时跳了进来,傅听欢也刚好拿起手边的茶壶,狠狠掷摔于地!
瓷器清脆的碎裂声中,萧见深一步上前,已揽了另一人的腰肢,将对方横腰抱起,再一步离开茶水飞溅的范围。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刹那间对上。
萧见深本是反射性的行为,此时见傅听欢面色冷冷,定定地看着自己,方才道:“别气了,你就是被弹了一根手指,我也心疼。”
话音才落。
他就获得了来自情人的一个凶狠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