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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若涵一向与宇文珏和宇文珀兄弟两人交好,彼此之间也最是能说得来。见他二人进来也不起身让座,只调整了坐姿,将头向后一仰靠上隔墙,抬手请他对面矮榻上二人坐了。
宇文珏入座间长袖向外轻轻一扬,看了眼身旁已然一屁股坐定的弟弟,眉眼之间尽是浅浅温润笑意,淡然如云,清扬似林。
“怀信,你何时也对这争榜之事来了兴趣?这般大张旗鼓却是为了哪般?”
钱若涵见问,大掌一挥,命小童将那还在发呆的女子领了下去。
犹如倾世桃花盛开的双眼含笑目送着那女子婀娜身姿消失在幕帘后,他虚盘了双腿,身体向前倾着,忽地耷拉下嘴角,丝毫不加掩饰将满腔不悦展现在兄弟两人眼前。
“别提了……”
刚说了开头几个字,还没进入正题就被宇文珀悠悠打断:“那正好,我们也不是很想知道。”
说完这句,也不管钱若涵对他投过来多不友好的眼神,他只视而不见地端起自己面前的玫瑰藕粉糕到宇文珏面前,凤目染笑。
“四哥,来尝尝看,这个倒是一点也不甜腻,正合你口味。”
宇文珏抬手将长袖往腕后掂了掂,捻起一块上面还粘裹了玫瑰花瓣的藕粉糕,凑到嘴边咬了下去,连连点头:“还真不错!”
兄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探究起这玫瑰藕粉糕的食材做法来,彻底被晾在一边的钱若涵凝眉“嗐”了一声,再往前挪了挪。
他一脚踩在红木地板上,一脚还踏在矮榻边,向候在帘前的小童招招手。
小童不解其意,躬身走过去,半跪在他眼前:“侯爷有何吩咐?”
钱若涵端着酒杯的手向四周指了一圈,眉头轻拧:“舍予,你去问问对面那二位殿下,这场子可是本侯定下的?”
名唤舍予的小童愣了愣,搔着后脑勺转了头去望向那二位贵人,又为难地回过头来瞧了瞧自家主子,不知到底该不该开口。
“到底他是兄长,不可过分。”
幸而此时,宇文珏轻拍了弟弟肩膀,适时地出声帮小童解了围。又在舍予无比感激的目光中,他瑞凤轻眯,嘴角噙笑转而看向钱若涵。
“你向来也不在意这些俗名,此番这般重视,看来是真拂了你的意。”
宇文珀脑袋向后一仰,向嘴中扔进一粒花生米,下巴微扬,斜了眼睨着观栏正对面的张榜台,接了四哥的话打趣道:“不但他来,还非要引诱着我与四哥也来凑热闹,可见这霉头着实不小。我倒是也好奇,会是什么人值得咱们钱侯爷这般在意?”
“哪里有什么人?打死你们也想不到,就是为了两个字——‘待定’!”
钱若涵将酒杯搁在矮榻边,金线云纹滚边广袖轻轻一摆,反掌落在膝头。
看兄弟两人神情间如出一辙的不解,钱若涵将他前日听见的小道消息说给二人听了,引来二人放肆大笑一番。
钱若涵也不羞恼,待他二人笑够了,才又拾起酒杯让舍予添满佳酿,举了酒杯起身走近。
绛红如血的衣摆被他随意地向后一撩,于蒲团软垫上坐定。一双仙鹤便赫然起舞于红林晚照之中,随着他一举一动轻摇翩然。
“承佑便不说了,只你向来最为守时,我还没问你又是什么因由让我多等了这近乎两炷香的时辰?”
观栏前悬空而设的青丝静香云罗纱轻飘飘拂起一角,雅间内的清幽香气便更浓了一些,恍惚间竟似有置身莲池蕊心的旷然神怡。
宇文珏先扬手指过楼门前,笑称一路车马难行,他们只好徒步而来。
轻抿了一口杯中香醇,他接着又将路上偶遇江灵栀之事一并说了。
钱若涵听完,脸上现出些未能一睹芳容的遗憾。
宇文珀知他叹气根由,不动声色看了眼再不愿细说的四哥,很不客气地打破了钱若涵对江灵栀面纱下那一张绝丽容颜的幻想。
“她常覆面纱是因为容颜有毁,并非孤芳自赏不屑人前!”
诧异中见宇文珏稍有犹豫之后,虽然面露难色却还是郑重地点了头,钱若涵脑海中立时回想起那日所见,那般不俗的绰约身姿,令人过耳不忘的音言语声,万万没想到竟是个有苦难言的。
真是可怜可叹!
宇文珀见他一声接一声婉言叹息,与四哥相视一笑,眼波轻转间,话题落在钱若涵身上。
“你也别替她惋惜,我瞧着人江姑娘全无半分妄自菲薄之态。倒是你,前日我进宫请安,正在母妃寝宫见过父皇,他与母后提说起你的亲事……”
话头顿住,宇文珀身子稍向钱若涵这边倾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眉眼处却尽是戏谑。
“听父皇的意思好像有意要指婚京兆尹柳远大人家的嫡长女。这美人榜首就要被你抬回府上,日后可该知足收敛着些了,再要一见美人儿便走不动道,也是活该落人口舌了。”
柳清韵?
钱若涵闻言,一双入鬓剑眉倏忽蹙紧。
这位柳姑娘他倒是见过几面,容华若桃李,身姿如燕灵,断的一番明眸皓齿,娥眉黛柳。
只气度上似乎少了点什么。
就好比这屋中西墙角下高脚方几上放置的一盆“醉酒杨妃”,观之赏之是为上佳,可若纳于掌心,未免失之韵味。
“四哥,你快瞧瞧,这是欣喜的都说不出话来了不是?我看咱们待会儿进宫就禀报给父皇,也让他老人家再别挑花了眼,错了钱侯爷的情意。”
宇文珏一个不忍,轻笑出声,正待说话,钱若涵冷哼一声,侧转了身,一脚又踩在地上,一脚悬空搭在高约三尺的矮榻沿边,银线逶迤贴面云纹锦缎墨靴虚掩在衣摆下,接连晃着欢快的节奏。
“我说承佑,你小子也别高兴太早。你以为今年结亲之人就我一个?”
宇文珀脸上笑容慢慢僵化,忽然就有些迟钝起来,打眼扫过身边同样笑意渐失的四哥,禁不住钱若涵得意,连忙追问:“你知道了什么?”
钱若涵单肘撑在小桌边,将手中酒杯搁在桌面上,长袖轻甩,两手交握在半空,悬于胸前,似春风扶露般漫着氤氲的双眼饧着正对面的宇文珀。
因着宇文珀的紧张,他眉眼已然舒缓开来,显然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同时也早将刚刚还令自己头疼之事撇到了一边,只像个搬了板凳坐等好戏上场的围观群众般眼角眉梢尽是调笑。
“陛下圣意虽难揣度,只你当真没想过,这江二姑娘游历在外已有七年之久,为何偏偏在你刚行了冠礼这年她就毫无征兆回了京都?”
宇文珏捏着酒杯的手微不可察地略紧了紧,低垂视线落于桌盘糕点瓜果的眼眸中尽是了然,可偏偏又沾染了几多算计。
宇文珀哪里知道四哥的心思?
他先是一愣,继而凤目生威直勾勾盯住钱若涵,见对方嘴角仍是那抹再熟悉不过的玩世不恭,言语之间却似煞有介事,他顿时大惊失色。
早也听父皇提说过怪他生得迟了些,未能与江家大姑娘江灵薇配成良缘,他也只当是父皇酒后玩笑,并不曾放在心上。
如今却被钱若涵轩轩甚得地掰扯起来,还一板一眼说得有理有据,不由得他生出怀疑,起码也已信了大半。
虽说这容貌与否不那么重要,但那是对无关紧要之人的宽慰之词,若是真落在自家身上,对方还有可能会成为他朝夕相伴的妻子……
光是想一想,宇文珀仿佛都能看见彼此两相生厌而后鸡飞狗跳的婚姻生活。
对此,他当然要立马表态:“我不要!”
尽管绝不会对江灵栀恶语相加冷眼辱之,但要娶她,除非山河移位,星辰不落。否则,绝无可能!
耳边充斥着钱若涵和宇文珀你一言我一语的嬉笑怒骂,宇文珏却是垂眸不语,安静地就好像一尊雕塑,只指尖转动桌上酒杯的动作才让人注意到他的呼吸犹在。
细细回想起来,那日百香堂初见江灵栀,她的眉眼似乎比今日多了层层阴郁,而且,她眉骨鬓前似乎并无红斑印记,更别说泪窝旁鼻梁侧那一颗不容人忽视的黑痣。若真有,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四哥?”在还击中处于下风的宇文珀本想拉四哥一同参战,喊了两声不见回应,忙冲钱若涵摆了摆手,向宇文珏这边挪了过来,双手攀上他臂肘轻晃两下,凝眸纳罕,“四哥可是嫌我们聒噪?还是另有所思?”
宇文珏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一时不察思虑过甚,所幸这两人也都不是多心的,三言两语便能打发过去。于是,他轻如春风和畅般莞尔一笑,举起酒杯凑近唇边,看着面前二人,云淡风轻地将已经告一段落的话题再度挑起。
“我方才在想,比起承佑你来,或许怀信兄更有机会得江家这彩头!”
“却是为何?”钱若涵和宇文珀异口同声。
宇文珏将送到唇边的酒杯一口未沾又放回原处,抬眸浅笑,可这笑意背后是鲜为人知的噩梦。
“单论身份,父皇怎会同意宇文家接受一样貌毁损之人,岂不引人耻笑?”
话声一顿,视线落在凑近前来的钱若涵身上,解释一句:“怀信你也莫要多心,我此话别无用意。”
钱若涵素来知他心性,最是个心善会顾及人的,当下也不多说只顺势含笑点了点头,吐出几个字来:“明白!你但说无妨!”
“你之前戏说承佑提及巧合太过,你又何尝不是?这江二姑娘刚刚回京,父皇便一门心思命你今年务必完婚,你且自己想一想,是否比起我们承佑,你倒是更有可能?”
“对!没错!”宇文珀紧跟着唱和,“谁让你老是拿舍不得天下美人这样的借口驳了父皇的谕旨,这下,刚好来个不美的,正好与你的初衷不相违背,定然不错的了。”
谁料,话音还未落下,钱若涵却当真摸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此事的可能性,一边好奇那江灵栀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模样,一边为自己铺设起后路来。
若是真的要迎娶,自己可会接受还是要弃婚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