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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转眼间进了六月。
j城是个典型的北方内陆城市,春秋短暂,冬的寒冷和夏的酷热却总是格外漫长,刚进六月便已是燥热无比,好在程毓家里现在有了空调,前半夜开着,后半夜凉了再关上,虽会耗上不少电,却好过汗水沓湿凉席睡不着。
后来,周宏远在学校里又见到了郑明坤和吴思源好几次,两人或是一起去学校超市,或是在小树林里兜兜转转,没有过分的亲密,甚至连肩膀都不曾碰到彼此,若即若离间,是周宏远看不到的故事。
再后来,午休的时间,周宏远和吴思源一上一下,在楼梯间碰了个满怀,吴思源心事重重的样子,两个人一起到水吧喝了杯柠檬茶,周宏远还没开口,吴思源倒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见到过我们,对吧。”
周宏远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有好几次我都看着你了,好在他没注意到,否则也不会跟我一起走了。”
几个月过去了,周宏远自然摸清了郑明坤心里在想着什么。他放不下吴思源,却也不肯也不能做个同x恋,他一边回避着亲近与沟通,又一边沉溺在过往的情分之中。有时候,周宏远觉得,比起面对吴思源,其实郑明坤更怕面对的人是他周宏远自己。在吴思源面前,郑明坤是有恃无恐的,他不会觉得尴尬,更不必为自己的反复无常而感到难堪,他可以彻头彻尾的当个人渣,一边享受着自己逝去的友情,一边将这不合时宜的爱推得远远地。可这一切却不能被周宏远察觉,当这一切纠纠缠缠理不清的情暴露于第三人面前时,羞愧会将这最后的曼妙彻底蒸发。这点,周宏远心知肚明。可饶是吴思源本人,都没办法说郑明坤是个渣男,毕竟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求之不得的。他本就是先爱上的那个,他本就爱上了最不该爱的人,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唯有这聊胜于无的慰藉,才是他灰暗生活中,唯一的火焰。
又是一年雷雨季,电闪雷鸣后,大雨如倾盆般落下。周宏远站在窗前,推开窗户,狂风终于找到了入口,裹挟着空气中泥泞的芬芳卷入室内,掀起他的睡衣,也吹乱了他的头发。
黑云压城,铺天盖地的黑暗,将周宏远整个吞噬。
这些年,周宏远早克服了对雷雨天的恐惧,那些睡梦中的颤抖、那些扑入怀中的刹那,那些惊醒后的呢喃,不过是为了引起程毓关心与怜惜的做戏。如今,他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大男孩儿了,再做出副怕雷怕闪的样子,总是矫揉造作的,可却偏偏很管用,至少是在程毓那里。
于是,当周宏远推开程毓的屋门,钻进程毓的夏凉被时,程毓并没有觉得纳闷儿,更没有拒绝周宏远为数不多的有意示弱,反而朝周宏远那侧靠近了几分,还特地伸出自己的胳膊,将自己的侄子虚虚圈进怀里,他着实累极了,眼睛还是半眯着的,口中念叨着,“怎嘛,还要叔叔搂着睡?”谈笑中,多少透着揶揄,让周宏远有些羞耻,却又无法拒绝。这已经是周宏远少有的,能够跟程毓同床共枕的机会了。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放过。
周宏远往程毓怀里拱了拱,“哼唧”了几声,娴熟至极地撒着娇,却没做正面回答。程毓知道周宏远脸皮儿薄,只是笑笑,揉了揉他的软发,没再开他玩笑。
程毓每天要花三个小时的时间挤在公交车上,不仅工作繁琐复杂,支行里的人员还经常不服调遣,领导又总爱给他“穿小鞋”,所以身累心更累,回到家,总是疲惫不堪,是以叔侄二人只说了几句闲话,程毓的意识便有些迷离、再支撑不住了。周宏远无心扰他休息,定定的看着他,也不再言语,听着程毓的呼吸声在自己耳边渐渐舒缓起来。
周宏远的目光久久地停在程毓的身上,连眨眼都省下了,瞧身边的男人沉沉地睡了过去,便不由得更靠近了几分。两个人头挨着头,肩并着肩,连从远处看,是一副缱绻至极的模样。周宏远深深吸了两口气,那是特属于程毓的味道,干爽而温暖。窗外雨还在下,雷声不绝于耳,周遭充斥着恼人的潮湿,如此这般的天气,本该是周宏远最厌恶的,可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却安宁极了。他不再厌烦那妄图毁天灭地的轰鸣阵阵,不再为湿漉漉的空气而平添烦恼,不会想起明日的考试与那些悬而未解的难题,更将那桩桩件件、林林总总不顺心的班级事务都抛在了脑后。所有的烦躁与焦虑,所有的阴郁与忧愁,统统消失在了程毓的身畔,消失在了这个宁静而温馨的夜晚。
身边的躺着的,是周宏远最畸形而最禁忌的爱恋,是他深藏于心中无法吐露的隐秘,是他永生无法抛却的安全感,更是他注定到达不了的幸福彼岸。周宏远知道,这些细碎的幸福、破碎的爱恋,无法复制的未来,心旷神怡的夜晚,都是他偷来的,快乐的另一头不是狂欢,而是迫不得已的谨小慎微。
月光被层层乌云阻隔,周宏远只能在黑暗中用目光反复描绘着程毓的脸庞,他深邃的眼眸、他高挺的鼻子、他精巧的嘴巴,这恰到好处的五官,每一个都长在了周宏远的心坎儿里,带着温柔的光辉与仁慈的象征,印在了周宏远的灵魂之中。
周宏远更靠近了几分,两个人的头紧紧挨在了一起,鼻子贴着鼻子,周宏远起了玩心,轻轻蹭了一下,这动作说不出的亲昵万分,让十六岁的男孩儿忍不住浮现了一个甜蜜的笑容。程毓还睡着,规律的吐息打在周宏远的脸上,让周宏远的脸痒痒的,心也是。
周宏远稍微探了探身子,紧接着,将嘴凑到了程毓薄薄两片唇间,忍不住轻轻印上了一个稍触即离的吻,这一切都自然极了,就好像躺在这里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叔叔,而他,本就该如此亲吻这个深陷于睡梦中的男人。
做完这一切后,周宏远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他"嘭"地一下躺回床上,脸上顿时烧起了红晕,继而整个人都晕晕乎乎地,飘飘然,像是飞到了云端,又像是沉入了海底,而下一秒,发酵于脸颊的火便开始剧烈燃烧,灼伤着他整片肌肤。剧烈的情绪让他忍不住战栗,他闭紧眼睛,再不敢去看程毓一眼。**如洪水滔天,一旦找到了开口,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再无回头。
第二天,周宏远天还没亮就起床了。他还有一整天的考试要应付,纵使顶着厚重的黑眼圈,也要勉力向前。他坐起来,伸手小心地触碰了一下程毓的脸,紧接着,又控制不住地拿手指在程毓的嘴唇上轻轻点了一点。做完这一切后,才小心翼翼地起床,随后去卫生间洗漱。而就在周宏远转身离开的刹那,程毓睁开了他腥红的双眼。
一整个晚上,程毓又何曾真的熟睡。他知道周宏远怕雷雨天,饶是现在周宏远变成了大孩子了、再不会从噩梦中惊醒了,他也睡不熟,心中总是挂念着,担忧着,唯恐自己的侄子休息不好,影响了第二天的考试。所以,当黑暗中炽热的一团肉靠上来的时候,当周宏远亲吻着他的脸颊时,程毓根本是清醒的。
可纵使清醒着,程毓又能做些什么呢?是当场训斥么?还是拆穿他的顽劣不堪。惶恐、慌乱、无措与羞耻,种种情绪在程毓心中反复激荡,黑暗隐匿了他的情绪,周宏远看不到他涨红的脸,更听不到他心中的呐喊,停下来、快停下来。
程毓伸出一只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而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着周宏远睡过的凉席。
无疑,程毓是爱着周宏远的,而程毓的爱,是不求回报的付出与不设前提的仁慈。懵懂茫然的周宏远不知道,天亮之前,他再一次被神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