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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间,闻到了熟悉的梅子香,姬晦文感觉有人将自己送回了家中。背上真疼啊!比当年从雨薇阁里被抬出去扔到乱坟堆那次疼多了。这次又死里逃生了吗?
约丑时,姬晦文疼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了最想见的人。真好。要是能见到他,她情愿日日都这么疼着。
“很疼?”
“嗯。”
“已经上过药了。不过伤口有些发炎,你发烧了。”
“难怪又疼又冷。”
“现在知道不离开的后果了。你知不知道,昨日我有多怕,怕……”
“怕我死了吗?”
孝煜无语地看着她。又气又后怕。
“死里逃过一劫。可喜可贺。”
“还有力气开玩笑!”
孝煜小心地在她额头敲了一下,以示警告。姬晦文笑着,许是扯到了伤口,随即撕拉吸口了凉气。
看着她扭曲的面容,定是动了伤口,孝煜按住她双肩,将她按在床上,“别乱动!不知道满身是伤啊!”
姬晦文乖乖躺着没在动,她定定地看着孝煜。还是觉得生病真好啊!没有这场祸事,他什么时候会在她身边逗留这么久,能与她这般轻松地说几句话?
“别看了,我脸上又没长花。闭上眼睛,睡觉!”
“有。”
“有什么?”
”有花。”
“乱讲。”
“有的。是只有我才能看见的花。”
孝煜一顿,心里闪过一丝异样,随即拿起一旁的枕头盖在姬晦文脸上,挡住她的眼睛道:“睡觉!再不睡,我可走了!”
听到他说要走,她急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我睡我睡!你别走!我睡……”说完就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前两年跟她开玩笑时,只当她是小孩心性,今年以来,发现她有些不一样了。难道是长大了?也是呀,她已经长成十六岁的少女了,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刚才她说那句“只有我才能看见的花”时,神情竟然像极了阿沅。她同阿沅的眉眼长得极像,昭王和孝翊会对她格外留意,可见有多像。至于神态,某些时刻某些瞬间,简直就是阿沅的翻版。他必须承认一个事实,有时候过来看她,其实不是想来看她,而是来看她偶然流露出来的某些阿沅的神态。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一再提醒自己,她是阿沅的妹妹,她不是阿沅……
外面的天光有了痕迹,大抵寅时过半。他转身来到床边,那个枕头还盖在她脸上,那景象看着竟有些好笑。他伸手将枕头拿开,一张熟睡的脸呈现在面前,他肆无忌惮地静观,仿佛看见阿沅熟睡的模样。她睡得正酣,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烧退下去了。替她掖了掖被角,便悄声离去了。
姬晦文在家中休养了近半月,身子好了大半,这才动身去画院辞行。其实她本不必如此郑重地再去画院辞行,只是觉得,一切从画院开始,还是从画院结束的好。师父对她关爱有加,她不能就这样草率地离开,还是应该郑重地在画院向他老人家辞行才行。
她特意选了个画院人最少的时候前去。
“师父。”
林致徐闻言停下手中的画笔,看着声音的方向。此时夕阳的余晖穿过窗子上的间隔洒落在厅堂中,姬晦文此时就站在那夕阳余晖和窗子的倒影交相辉映的图景中,像幅画一样。林致徐不禁看呆了。姬晦文刚想上前,被他急声制止,结果姬晦文就在那里站了近一个时辰,待师父放下画笔,才动了动僵直的腿和胳膊上前来。
“如何?”
姬晦文从林致徐手中接过那幅有自己身影的画。原来刚才自己竟然处在这样一幅景象中,父亲曾说过,最好的画,存在于不经意间。大抵说的就是刚才的时刻吧。
“笔底春风,醉墨淋漓。”
林致徐接过画看了又看,之后才放下,看着姬晦文道:“最后了,跟为师来一局,如何?可不许再藏着了。”
啊,原来他老人家早就看出来了。
“师父想画什么?”
林致徐望着窗外将尽未尽的暮色,道:“就画日暮吧。”
“好。”
姬晦文第一次没有藏私地用了十分力作了自己眼中的日暮。林致徐看后,久久不能释手,亦久久未言语,神情尽显对此画的赞叹与喜爱。多妙的理解与融合啊!她画的既是他们所见的日暮,又不尽是他们所见的日暮,似是所有的日暮,却又不似任何一个日暮。妙啊!真妙!这画中似有昔日一代大画家何如意的印迹,难道……他曾怀疑过,但未问过晟王,也未问过姬晦文。他理解,也多少明白了些为何姬晦文此前死活都不愿离开。如今虽然还是要离开,但好在只是离开画院。有机会还是可以时常见面的。
“谢谢你给为师这个机会,有幸一睹你的画。好画啊!好画啊!为师自愧不如!”
“师父,您折煞徒儿了,徒儿惭愧。徒儿作画年岁尚浅,所见所闻更是极为有限,此画已穷尽了徒儿所有。哪里比得上师父的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你不用恭维为师。为师作画数十载,遍阅这世间名画无数,何为贵,为师心中有数。你的技法或许还有待成熟,但你的眼界和心胸已自成一体,这是最难能可贵的。世间多少画师止步于难成一体,技法虽熟,却也只能作些一再重复的东西罢了,难有新东西出来。你不一样,你有自己的观念,体系,别具一格。答应为师,即便离开了这里,也切勿荒废了作业。切勿啊!切勿!”
“徒儿谨遵师傅教诲。”
这一年多,皇上神思越发混乱,时常半夜醒来,口中不断念叨,说梦见雍僖皇贵妃怨他,怨他将自己葬在景陵,不让她的灵柩回吴州,发誓永生永世都不要跟他在一起,死了也不要和他葬在一起。皇上气着了,提出要追封雍僖皇贵妃为雍僖皇后,迁陵至帝陵。一时间,前朝后宫一片哗然。
“本宫还没死呢!皇上竟然要追封一个死人为皇后,还要迁陵至帝陵,这不是在打本宫的脸吗?!”
皇后此刻正在气头上,林盛驻立一旁察言观色,待皇后愠气稍平后道:“这事儿确实让人恼。不过您也知道,皇上素来一言九鼎,这事儿八成没有转圜的余地。既然无力转圜,不如顺水推舟,送个人情。”
“什么意思?”
“邗王殿下已经不在了,将来的储君势必在现有的三位皇子中产生,您也不希望走到最后是那位昭王吧。”
听到邗王,皇后瞬间悲痛难忍,继而整个身子发起颤来,恨恨道:“自然不能!”
“翊王前朝后宫皆无根基,加之本人亦无争储之心,这样一来,便唯有晟王可与昭王一搏。这两位皇子积怨已久,这几年想必您也有耳闻。与其让那昭王登上储位,不如送晟王上去。晟王毕竟与我们无甚积怨,又与岳阳公主交情匪浅,将来若是晟王登上储位,我们的处境不至太糟。”
皇后思虑着林盛的话。将来若是那昭王登上储位,那俪贵妃将与自己共享太后尊容,光想到这点,她就难以忍受!可以俪贵妃母子过往的行迹,她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地享受太后尊荣,他们曹公府又怎么会安然无恙?
“要是孝杰还在该多好!本宫也不至被欺侮至此!”皇后不甘地猛捶了下近手旁的座椅,继而呜咽起来,
追封雍僖皇贵妃为雍僖皇后。这对昭王的争储之路是个极为不利的信号。一旦雍僖皇贵妃被追封为皇后,迁陵至帝陵,那晟王就变相地成为皇嫡子,成为储君的不二人选。在内阁和文武百官看来,此举是否意味着皇上要立晟王为储君呢?
连日来,朝野分成了三派,争论不休。以安南侯为首的一些武将主张追封,以袁鸿为首的一些言官极力反对追封,以林盛为首的一些官员既未表示支持亦未表示反对,持观望之姿。
“吵吵吵,都以为自己能左右结果呢!”陈继良从保和殿里气冲冲地走出来。
“您老可别气着了身子,毕竟也是七十老几的身子骨了。”谢昂笑着宽慰道。
陈继良哼了道:“你还笑!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今日上朝为何?!”
谢昂敛笑,“整个大殿上就您老眼明心亮。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可是有结果了?”
“结果倒是有了。可惜……没机会宣出口……”
想想刚才大殿上激烈的对峙局面,陈继良又叹口气。“幸得没宣出口,要不然今日是要见血了!”
“逃过一劫。逃过一劫。”谢昂憨笑道,“当今圣上乃独断专横之人,怎会因他们反对就不迁陵。再说这追封也是有先例的,不算违制。”
“他们哪里是因为追封在闹,明明是为储位在闹!”
“他们在闹的时候,皇上已经派人在准备迁陵了,并命宗正寺起草追封的文书和筹备追封的仪典。”
“那你今日……”
谢昂阖了下眼皮以示(今日他上朝就是来宣读追封文书和告知朝野追封仪典日期的)……”
陈继良无奈地摇头离开,口中喃喃道:“福兮祸兮,祸兮福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