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前朝

浅尾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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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边的羌国又滋扰宁州、蒙州一带。晋安王再次带兵迎击,结果大胜。

    羌国原本只是西咸王朝北面的一个部落,四十二年前这个部族出现了一位英勇的战士,乌达木·格尔齐,此人不仅骁勇善战,谋略更是过人,在格尔齐的带领下,原本散落在枯榆岭和荫山一带的十几个部族渐次都归其麾下,于二十六年前建立了羌国,成为西咸北边最大的劲敌。

    羌国的国土多山林、岭、沙,主要以畜牧和狩猎为生,因地势原因,寒季较长,牲畜被冻死是常有的事,加上山林的猎物常年被猎,猎物稀缺时亦常有,临近西咸边界的人苦到不行时就偷偷潜入宁州、蒙州以求活命,羌国便会打着追击逃民的名义征讨宁州、蒙州一带,实则是借机抢掠钱财和粮食。在过往的四十二年间,西咸和羌国先后交战过不下二十次,大的战事就有十二次,这些战事中有近一多半是因抢掠钱财和粮食引发的,剩下的就是企图夺取宁州和蒙州一带以求一劳永逸。西咸一直很想收服这个劲敌,但格尔齐是块硬骨头,当年安西王没能将其拿下,如今的晋安王依然未能将其拿下,一直都是来了打,打了跑的状态。

    瞅着晋安王还是一脸怒气,安西王拿起桌上的酒壶将其跟前的酒杯再次斟满。

    “行了。原本是个喜事,怎地倒让你弄得像吃了多大亏!”

    晋安王看了对面的哥哥一眼,沉声叹气道:“还不是被宫里那位给气的!”

    “喝酒!”安西王说着拿起酒杯示意晋安王跟着碰一杯。待酒杯空了,接着道,“你大胜而归,该庆该贺!”

    “你是没瞧见我进宫见他时他那德行!一下子我什么心情都没了,没当场发飙已很给他面儿了。”

    “他素来如此,又不是你今次回来才那般,实在不解你这怒从何来?”

    “我是替你可惜啊!当年要不是老三横叉一脚,今日坐在那龙椅上的就是你!”

    安西王的脸色渐渐冷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张嘴啊,什么痛快说什么,也不怕招事!”

    “二哥,这么多年了,你心里就一点儿不恨?要是老三和他那儿子都争气,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他们一个比一个窝囊,一个比一个气人,我……我这心里……替你屈的紧……”

    晋安王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

    “那大概就是命吧。”

    “命?我不信命!你敢说你信吗?”

    过去这十六年间,他这位兄长虽不在朝局中心,亦不身处军机要职,可他知道,他无处不在。他不相信他说的,信命,也许有人信,但他绝非其中一员。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信,我瞧不起你!不信,我敬你!”

    安西王忽然笑起来,可晋安王感受不到暖意,反而有股森冷袭来。

    “不管信与不信,不也过了十六年吗。”

    “十六年……你也说过了十六了……父皇当年看轻你,那是父皇短视。难道你还想继续这样再过十六年不成?”

    “那不然呢!?”

    安西王森冷的眼神骤然慑得晋安王不善言辞起来,可他没有畏惧,借着酒劲还是说出了在心里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改朝换代……也不是不可以……”

    “放肆!”

    安西王怒了!随手将手中的酒杯掷在地上,酒杯碎裂发出很大的声响,一直候侍在门外的朱越心下惊了一溜,随即又安定下来,继续候侍在门外。

    晋安王被安西王突然的举动震的酒醒了不少,不无悲凉地苦笑道:“失言了!失言了……”说着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我说过多少次了,抱怨归抱怨,生气归生气,可有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你怎么总是记不住!”

    “怕什么!又不是在外面!”

    安西王的脸比刚才还要冷,沉默不语好一阵,像是在等心头的怒气消退。待心静了许多后才道:“有你怕的时候!记住,以后不许再提那四个字,永远都不许提,在哪里都不许提,听见没有!”

    看着面前一脸肃穆的兄长,晋安王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心中虽不认同,但也不得不认清现实,有些话一旦出口是会招致杀身灭族的。“知道了。”

    送走晋安王后,朱越吩咐下人煮了壶茶,给安西王醒酒安神。

    “您就别气了。王爷的性子您不也清楚吗?心直口快而已。”

    “知道是知道,可就是忍不住要生气。”

    “王爷刚才兴许是喝多了,一时嘴上的疏漏,您也叮嘱过了,应该不会再说了。”

    “但愿吧。”

    “说来,王爷刚才有句话倒没说错。当年若非先帝捷足,今日兴许就是……”

    “你们都以为是先帝之过,可究根追底,是我父皇之过,是他信不过我,信不过我……”

    安西王闵修齐十七岁上阵杀敌,二十三岁领职西境军副帅,二十六岁任西境军主帅,多次阻击羌国、莴箩、裴济的进犯,二十八岁那年与羌国在荫山那一战足足打了八个月,在粮草、战马、兵士皆疲的情况下艰难取胜,大挫羌国兵力,还乘机从羌国手中夺回了曾经的宁州、兰州和蒙州三州,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朝野都是极大的功绩,很多人都认定他此番回京受赏定是要被加封太子的,当时成惠帝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且那时朝野一直在议论立储之事。

    当他也带着同样的期许回京受赏时,等来的却是陵王闵修文被立为太子,成惠帝禅位使其不日登基。更糟的是他被削了兵权,西境军主帅的位子被成惠帝委派给了当时在他麾下历练的昌王闵修元,取而代之的是他被封为安西镇北王,享国辅美誉。在外人看来,他以二十八岁之龄,就有此等无上的加封,实在是天赐的恩宠。可在明眼人看来,这哪里是恩宠,分明是打压,名褒暗抑,把他变成了一个富贵的闲散王公。

    论功勋,他是所有皇子中最出挑的;论文韬武略,他也不落人后;遑论出身,他母妃是当朝一品皇贵妃,其余皇子皆没他身份尊贵;论人品德修,他也有贤名在外……很长一段时间他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何父皇会选了陵王,难道只因陵王是父皇最宠爱的璟妃所生?

    太子之位失利后,原先结交的一些朝臣盟友皆渐次远离。母妃虽贵为皇太妃,日常用度也无增减,但平日里难免受些小人之气,没过多久便病逝了。一连串的打击差点击垮安西王,幸好军权虽被削,尚掌握在自己亲弟弟手中;姻亲中亦有阙下门门省林盛,吏部尚书袁鸿这样的在朝重臣。

    “这些年要不是王爷您在撑着,这天下都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了。”

    是呀,要不是我撑着,这整个西咸王朝怕是早就四分五裂,分崩离析了。父皇一生慈爱,为何偏偏对我这般残忍?为何?明明我才是那个位子的最佳人选,明明是我……父皇你真是没眼光,没眼光!我会证明给你看的,证明给你看,谁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你等着,等着……

    安西王无数次在心中,在易安堂中,面对先帝的灵位这番絮语着。他讨厌事情不顺利,事情不顺利,意味着他能力不行,意味着先帝当年没选他是对的,他不要,他要顺利,一切顺利!一切顺利!

    安西王回神,问道:“东境那边有消息了吗?”

    朱越敛了敛神情,正色道:“月底前会有消息进京。”

    一晃又到九月,新学年开学了,曼泽因不想上学在闹脾气,秋姨娘在哄他。阿沅看着,忽然有些想念书院。书院她上了一年就结业了。没人陪着玩,可真无聊,可就算去了书院,也未必就有人陪她玩。

    是日,姑母来家里。阿沅又借口跟着去了伯爵府。

    自离开了书院,她就再未见过婉儿,到她院中找她时,婉儿却在暗自垂泪。一问才知,原来她被许给了远在缅州的邺国公的次子为妻,年一过就要成婚。婉儿难过,一是因着离家实在太远,二是也不知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实在惶恐。本来兴致还好的阿沅看她这样,也郁郁起来。

    来永平府一年多,感慨倒是比从前十几年的都多。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将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将来自己又会被许给谁家,许给谁呢?后来又见到绍卿,他又提及闵孝煜。闵孝煜在今年三月,也就是京府少侠评选前一个月被安西王发配到宁州军营去了。虽说王公贵子在书院要上到十八岁才能结业,可也常有人上着上着就去别处了,没什么稀奇的。听绍卿讲,他是被发配去的。阿沅心想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才会被这么匆忙地发配出去。

    那日回到家,阿沅一直蔫蔫的。很少见她心事重重,母亲、祖母纷纷问及,阿沅便说了在伯爵府的事情。大人们自然也是感叹一番,顺便又叮嘱她了几句。她们不叮嘱还好,越叮嘱阿沅越觉得愁闷。婉儿和闵孝煜的际遇,让阿沅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命不由己原来是这般无奈,将来自己会不会也步他们的后尘呢?

    此后,每次跟阿贵练武她都特别卖力,心中似憋着火,每个动作打出去都像要穿过迷障,急于看清前路般。可那些火到底是什么,她又不是很清楚,也摸不着,只觉着压得自己喘不上气来。她跟阿贵聊天。从前阿贵都把她当小女孩看,说的话常常尽着她的兴来,如今跟她说话倒要认真许多了,她发现小女孩已经长大,开始有心事了。

    家里曼舒越长越娇气,曼泽越长越硬气,祖母是一优一喜,其他人倒是觉得他们都长得挺好的。父亲对阿沅的变化很是满意,希望她继续修习书画。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个女儿只是有心事了,借着书画在抒发心中烦闷呢,心性,其实从未变过。

    日子平淡地过着,一天又一天,一年就又过去了。永平府并无什么新鲜事。要说喜事倒是有,最大的喜事莫过于皇后和瑾妃都有了身孕。再就是婉儿出嫁了。阿沅还记得当时陪着她拜别家中长辈的情形。前段时间也收到了渝州白家三姐姐白可音的来信,说也成亲了。一时间大家好像都成亲了,阿沅又变得满腹心事起来。

    初夏时,叔父何如松带着表弟何曼勤送货到晋蒙一带,途经永平府,顺代来看望他们。

    何家祖上在徽州是经商的,到了阿沅祖父那一辈才开始有了官运。何如意自幼文墨俱佳,祖父便让他走了仕途。叔父性情粗狂,为人热情,继承着商家的诸多品性,祖父便让叔父继承了祖业。叔父和表弟一来,家里热闹到不行。

    一大家子人,连带着姑母也隔三差五带孩子到家里来,哄哄闹闹地过了大半月后,叔父和表弟便启程继续赶路了。阿沅央求父母希望跟随叔父一起去送货。起初母亲很不同意,后来祖母发话,母亲才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