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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楼?”李俞、符染异口同声。
“正是,你们没去过吗?”李未翰笑道。
李俞摇头:“闻所未闻。”
“你们难得出来一趟,更要去一次,那翠楼建得三层相高,五楼相望,飞桥栏槛……”
李未翰口惹悬河,将翠楼夸得是天上地下独此一间,李俞、符染听得心动,眼巴巴望向郭宗谊,毕竟现在只有他兜里还有钱。
“也好,便去看看。”郭宗谊点头道,“不过咱们不要逗留太久,免得宵禁时还到不了家。”
李未翰听他同意,霍然起身,大手一摆:“怕什么,这天下都是……”
郭宗谊急忙捂住他的嘴,见周围食客伙计没人注意,才低声怒斥:“不要暴露身份!”
李未翰讪笑一声,点头应下。
郭宗谊唤来那量酒博士付了钱,起身欲走,李俞看着堆积如山的包裹,犯难道:“这些东西怎么办?”
量酒博士适时插话:“几位官人若另有要事,可以让闲汉们送回去,付些钱便可。”
“闲汉?”郭宗谊诧异道,听称谓不像好人。
量酒博士见他一头雾水,心中感叹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权贵子弟,当下解释起来:“我等市井谓之闲汉,其实就是街坊百姓,这附近得闲的男丁妇女,都会在街面上找些散活,妇女就系布绾巾,为酒客们换汤斟酒,称作焌糟,男丁则干些买物命妓、取钱送物的跑腿活儿。”
“原来如此。”郭宗谊恍悟,心中惭愧陡生。
他自以为还算了解那些底层百姓,但今日出来走一遭,又长了许多见识,始觉自己以前是以管窥天,以锥指地,甚为狭隘。
量酒博士见他听懂,又继续追问:“官人可要觅几个?小店就有知根知底的。”
郭宗谊面露迟疑,仍怕不可靠,毕竟都是女儿家买的东西,若是少了丢了,他怕李俞羞愤之下,会迁怒到他头上,以后再想携手同游,就很难了。
量酒博士看出郭宗谊的疑虑,拍着胸脯道:“官人放心,小店叫来的都是在这街面上跑了小半辈子,保管不会少东西,若是少根线头,您尽管来找小店,便是拆了小店招牌,也不会喊一声冤!”
郭宗谊听他说得信誓旦旦,心动几分,扭头看看李俞、符染,见她二人点头,李未翰也跟着点头:“放心吧,使唤些闲汉厮波,都是街面上常见的事,他们全靠信誉吃饭,没什么大问题。”
郭宗谊这才放下心来,朝量酒博士微一拱手:“那就有劳老丈了。”
“小相公客气。”量酒博士叉手一礼,转头朝后院高声呼喊:“李家妇,快唤你家郎君、儿子们过来,有个活计。”
“唉!”一个四十余岁的粗妇自店内小门探出头来,打眼往郭宗谊这头一扫,头一扭又不见了。
“几位官人稍待。”量酒博士好言道,“我去给几位换壶茶。”
四人又各自坐下,新茶还未上来,那妇人便领着四个粗布短褐,年龄各异的汉子过来。
老的那个头发灰白,身形有些佝偻,年轻一些的与妇人年龄相仿,两个年轻些的不过二十余岁,头发黑亮,身材高壮。
妇人领着他们上来见过礼,才一捊额前长发,小心道:“这是奴一家五口,官人放心,保证帮您把东西悉数送到。”
郭宗谊颔首:“把这些都送到右厢御街口的一辆马车前,多少钱?”
妇人扫了一眼角落包裹,利落地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个开元钱,或是三十个前朝的汉元通宝。”
郭宗谊身上哪有铜钱,只好取出拇指大小的一角碎银递出去:“够吗?”
妇人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够够,还有得找。”
“不必找了,东西小心别磕碰。”说着郭宗谊将碎银放在妇人手上,转身欲走。
妇人小心接过,千恩万谢,又问道:“官人那马车什么模样?”
“黑漆大车,四匹黑马拉着,很好认,你一到街口便能看到。”
郭宗谊声音传来,人已到了街头。
戌时早都过了,寻常百姓在这时辰都已入睡,而翠楼前的大牌坊正值旺时,灯火辉煌,门庭若市,宝马雕车,遗香满路。
正门前排设红绿杈子,满挂红纱栀子灯,往来者皆是锦衣华服,或干脆着朱紫公袍,就连门口站着的仆从,也都披着裘衣大氅,面带骄纵,整日与这些权贵打交道,他们难免沾了几分傲气。
四人步行而来,并未让门口应接不暇的“大伯”们留意,直至郭宗谊跨进彩画欢门,这才有一个十一二岁、模样俊俏的瞅见,小跑着迎上来。
“见过几位官人。”大伯叉手深躬一礼。
郭宗谊没动,给李未翰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跨步上前,冷声问道:“顶楼可还有雅间?”
大伯一听,这是大单,心中雀跃,连连点头:“刚好有一间空出,正在洒扫,几位官人若是不弃……”
李未翰回头望向郭宗谊,见他点头,才回道:“可以,记得开窗通风,我们自己先逛逛。”
大伯认得李未翰,他是熟脸,但不清楚他是哪家的子弟,见在这古怪的一行人中,居然由另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郎君作主,立马调头,向郭宗谊深躬一礼,才道:“几位官人放心,我这便去盯着,一会儿便来请您。”
李未翰挥挥手,让他下去,领着三个没见过世面的,进了翠楼。
但入其门,便是一条主廊,直走约二十步,立分南北两廊,中间两口天井,四周有小濩成帘。
天井边林立济楚阁间,门楣上高挂红纱帐灯,若是亮着,说明有客,若是熄的,便是无人。
再往里走,有小厮挑开珠帘,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座红毡戏台搭在正北,其余三面尽是四方小桌,配着低背漆椅,已是高朋满座。
戏台上没有唱戏,而是一群着纱丝霓裳的年轻舞姬,翩翩起舞。
两侧楼有三层,各有回廊相连,廊桥上三五成群,立满男女,或凭栏而望,或高声喝彩。
戏台后更有一高台,以重重帷幔遮挡,隐约可见几个女郎的身影各呈姿势,倒映其上。
或是抚琴,或是抱弦,也有洞萧芦笙,编磬花鼓,以郭宗谊看来,满楼的喝彩声,多半是向着帷幔中的乐师而去。
李俞、符染看得目瞪口呆,李俞更是发现,在场来宾,或老或少,有白衣有朱紫,有武将有伶人,甚至还有紫髯碧眼的胡商,天南海北,身份各异,但就是一个女子也没有。
往来的酒客,见到这行带着女童逛翠楼的两男一女,都是表情怪异,含笑走过。
也有一些人认得李未翰,正要上前打招呼,但一见到他身侧的清贵小郎,皆心惊不已,齐刷刷止步,静悄悄离开。
台上一曲演罢,舞女们躬身退场,帷幔里的灯跟着熄灭。
李俞见此,急忙轻扯了扯郭宗谊的衣袖:“谊哥儿,我们走吧。”
郭宗谊也觉得此处不太适合李俞、符染,当下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李未翰却一把扯住他,劝道:“来都来了,马上敬师就要出来抚琴唱曲,不听听岂不遗憾?”
郭宗谊未答,却听李俞有些惊诧:“敬师?可是去岁来京的敬清?”
“正是!”李未翰点头,他没想到李俞整日足不出户,也听过敬清的名字。
郭宗谊亦有同感,他问道:“这敬清名气很大?”
李俞似是对这敬清了解颇深,当下侃侃答道:“敬清是敬新磨之后,淮南申渐高之徒,不仅擅戏,亦善三孔笛,更有一副亮嗓,其歌声响遏行云,洋洋盈耳,上个月陛下心情郁结,还被大臣请入宫中,给陛下演奏过,据说陛下听了三曲,次日上朝,便见龙颜大悦,自此敬清声名大涨,传遍京畿。”
郭宗谊嗤笑一声,对这种传闻很是不屑,上个月郭宗谊捷报入京,郭威自然心情大转。
敬清兴许确实入宫给郭威演奏过,但听曲能治心,这种流言蜚语,多是翠楼为抬敬清身价,放出的风声。
李俞见郭宗谊面带不屑,猛然醒转,红着脸,扯扯郭宗谊衣袖,仰脖看着他,嗫嚅道:“其实这都是好事者瞎传的,也就普通百姓相信。”
郭宗谊侧首回头,见李俞双眸闪动,眉眼含情,心头一动,轻拍李俞白嫩的小手,安慰道:“无妨,流言止于智者。”
李俞有如触电一般,轻呼一声,抽回手,小脸烧得通红,胜过最鲜艳的胭脂。
郭宗谊微笑不语,昂首看向戏台帷幔,等着那敬清出来。
李未翰早就翘首以盼,对二人的小动作毫无察觉,倒是符染个头矮上一截,看得清楚。
眼睁睁看着郭宗谊抓上李家姐姐的小手,符染惊得瞠目结舌,呆立当场。
震惊之余,再看李俞神色,似是含羞带怯,怯中带喜。
而郭宗谊嘴角含笑,正如春风抚面,得意洋洋。
符染甚觉惋惜,李家姐姐漂亮温柔,多才多艺,居然要被郭宗谊这种轻浮男子霸占,真是野牛嚼了牡丹,野猪拱了白菜,大煞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