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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安随着家仆来到了王爷专用隔离穆月歌的小院前。
他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望去竟一眼望不见头,不仅是小路崎岖,更是因着小路边密密麻麻的灌木丛与枝繁叶茂的树木遮挡,将此处掩盖的很扎实。
后安不得不低头细细思索起来。
从小桃林到这座孤立小院,以他慢条斯理的脚步足足走了两炷香的时间,恐怕这王府有多大,他能把穆月歌藏多远,就像躲着瘟疫似的。
她真的...有那么可怕么?
月歌所在的小院,院门紧闭,门口守着两个丫头,其中一人便是非雨。
一见来人是王爷挚友,二人赶紧跪安,还没出口问安,他皙白的手指已放在唇间,家仆则向她二人挥了挥手,并带着她们快步离去。
站在小院门前,方后安在心里已通过王爷与和栩的描述,刻画了无数个她的模样,就是不知哪一个是他即将见到的样子。
“小姐!你把我画的也太丑了...”南枝举着月歌的成品画都快哭出来了,“我哪儿有这么胖啊...”
月歌更是愁眉不展,放下毛笔,一手揽着腰,一手摸着下巴端详起画中的南枝,“到底是哪儿没对呢?”
“你看看这腰!你再看看我?明明这么纤细,怎么经你手就变成水桶了呢!!!不行不行!重新画!”说着南枝就要撕了她的大作。
月歌急忙按住了南枝愤愤不平的双手,“那个...虽然把你画的胖了些,但是我觉得这身儿衣裳的细节画的也还算不错,就留下来吧!”
月歌卑微的请求着,如果再撕的话,算一算大概已经是第五十张了,之前练习所作的画无一幸免。
“不行!要是被别人看见了,我还怎么活呀!!!!!小姐,你还是别学画像了,一点天赋都没有!!”说着南枝便又要开撕。
“可以让我瞧瞧么?”后安站在门前,礼貌询问道。
闻声看去的月歌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从指望除了徐姑几人外还有人会踏入这里,努力眨了眨眼睛,“你是谁啊?”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明眸皓齿衣冠整洁的少年,又问道:“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后安茫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浅浅一笑,假作不知,“在下方后安,是夙巽医仙坐下弟子,敢问姑娘这里是何处?”
医仙弟子?
“哦,你是给王爷来看病的吧?你走错地方了,快回去吧。”
没想到,才刚一见面,方后安便收到了她毫不留情的逐客令。
“给王爷看病的是我师父,我只是个小跟班。方才路过听闻里面欢声笑语,便觉好奇就寻声儿来了,我特别擅长作人像,可否让我瞧瞧?”
南枝小脸一红,将手中的画纸藏在了身后,“不行!谁都不能看!”
后安遮唇略有些腼腆,“我可以教你画人像,姑娘愿学吗?”
月歌正对画画兴致高昂着呢,就是画什么都画不好,南枝教的更是没有耐心,还经常凶她撕毁画作,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温文儒雅,又愿意教她,简直不要再好了。
只是…她是个被王爷提防的人,谁靠近她都会被怀疑。
“少公子有心了,不是我不愿学,只是我怕你会因为我而受到牵连,惹的王爷不高兴。”
“为何会说是牵连呢?对不起,说了好一会子的话,都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自玛瑙事件之后,月歌就不愿再说谎,也许是为了伤害到徐姑和非雨而忏悔,也许是让负罪的心理得到些微的救赎。
南枝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在她还没闯祸前,便先替她应道,“姑娘叫非雨,是犯了错的丫头,王爷让她在此面壁思过。”
后安听着,只是浅笑点头,并没有向她再询问其缘由。
月歌还有些埋怨的看着出口成谎的南枝,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半步,“公子还是速速回去吧,切勿在王爷面前提起见到过我。”
“师父此时正在给王爷疗伤,我不会跟王爷说的。适才我随意在王府里逛了逛,发现王府很大却只有区区十几人在照料,属实有些奇怪,姑娘可知缘由?”
月歌摇了摇头,“我也是才来的,王府有规定,不准私自打探消息,你别再问,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想着他方才说擅于作人像,又不怕被王爷责怪的样子,也就不再阻拦,“既然你不怕被他骂,愿意留就留吧。”
月歌向着那张被铺满了作画工具得石桌而去。
推开门的第一眼,后安为自己所见有些大吃一惊,她与他心中刻画的所有人像都不太一样。
首先,作为王妃的她,看起来也太过简陋了些。
从头到脚唯一的饰品,仅是一支将长发随意挽在脑后的银钗。
简谱的衣着,随性的话语,没有一点王妃的架子。
作为夫君的王爷做了不应该做的恶劣事迹,作为妻子的王妃却并不为此而苦恼,郁郁寡欢,两个不正常的人在一起,自然会有不正常的事发生。
可她若是一个满腹心机的女子,应是涂脂抹粉也遮挡不住面下的阴秽之色,然而在她的脸上,后安看到的只是与身旁姑娘毫无防备的说笑时,那种由内而外的自在与阳光,丝毫看不出任何污秽之气。
她身旁丫头说谎时,她眼中满是对丫头的责怪,和对他的抱歉,这样的女子,若真是伪装出来的,那未免也太可怕了些,倘若这就是真正的她,被王爷一直误会,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月歌拿起桌上的笔递向了跟随而来的后安,“你说你擅长人像,那便画一个我瞧瞧?”
后安接过毛笔,并礼貌的向南枝半伸出了手,“姑娘可否将手中的画让我瞧瞧,或许我有办法补救。”
南枝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毕竟后安长得那么俊俏,就是被他这么直面看着都会不好意思,怎能将这么丑的画像交给他?
还是不要给他看的好,“不如...你画非雨吧!”
月歌更是一口否决,连连后退,她才不要呢,万一他是吹牛的,把自己画的很难看怎么办?南枝还不保留着画像笑话她。
“你就把画给方公子看看呗,说不定他还能帮我指点指点,若真能添上几笔就能补救我这幅画儿,我便拜方公子为师。”
后安很自信的扬起嘴角,“那便一言为定哦?”
月歌犹豫了半晌,“一言为定,只是我画功那么差,哪儿是添上一笔两笔就能变成美画的,我不信你有这通天的本事。”
“让我试试吧,”后安又向南枝伸了伸手,“相信我。”
那一句‘相信我’,南枝竟真的不再执拗,将手中的画递给了他。
月歌再次看了看画中的南枝,才真的发现自己的确是把她画的好胖,很是惭愧,“的确有点丑,我都不好意思给你看到这幅画了。”
后安铺平了画纸,巧手从众多毛笔中拿起了一支最细的,开始为月歌的画做逆天补救。
他真的很能安静下来,专心致志作画的后安每一笔每一画都很精致。
在一旁观看的月歌,从一开始的不相信,到后来的有些佩服,再到最后的五体投地,变换过程就像他的画,循序渐进,没有一点突兀。
画中南枝‘臃肿’的身材,在后安的笔墨下,变成了一个衣袂飘飘,从天而降的仙女。
“明明都用的同一种笔,为什么画出来的感觉却差了这么多,你给添了笔墨的画一下就有了灵魂,而我的不仅丑还死板。”
“姑娘谬赞,姑娘的画并不差,只是用笔稍显稚嫩,但若拜我为师,再以勤加苦练,想来姑娘的画也能出神入化。”
月歌挠了挠额头,有些不太自信,“我怕给你丢了脸。”
“想做就可以尝试去做,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方公子,你人真好。”大概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忏悔吧,才会把像方后安这样温柔的人放到她身边。
“你还没拜师呢!”
拜师!自然是拜了。
月歌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忙撩起群遮打算着向师父行大礼,可是张开的嘴,从‘徒儿拜见师父’变成了‘我没资格成为你的徒弟’
“即使小女子,一言为定的话,也不能食言哦。”
“我不叫非雨,我是个戴罪之身,方公子待我已是极好,我不想欺骗你。”
月歌渐渐发现,做人一辈子不说谎话真的太难太难了。
她答应了丞相要在王府停留三年,就必须对钟离恒说谎。
她答应了南枝在这三年之内不能被休妻,就必须对徐姑说谎。
她答应了苏倩怡不告知钟离恒真正的凶手就是她,自己揽下了罪责。
她答应了钟离恒在外人面前要装作与他恩爱有佳的样子,就必须对所有人说谎。
想要守住一个承诺,就得用十句百句谎言去掩盖。而第一个被她的谎言所伤害的人就是徐姑,她不想再有第二个人出现。
后安微怔,原来她还惦记着那个谎言,“每个人都有想要守住的秘密,既然你只想让我知道你是非雨,那你便是非雨。”
“我不该欺骗你,我也更不想用我不得已来解释,唯有的只有道歉,我不能履行对你的承诺。”
“你叫非雪也好,非花也罢,不都是你吗?我接受的是你这个脑子都乱成浆糊的小丫头为徒,名字不过是个代称罢了,我理解你的苦衷,但你也要遵守对我的承诺。”
“你真的…不会因为我的谎言而对我失望吗?”
后安温柔一笑,摸着月歌的头安慰道:“作为师父,只会因你不求上进,学艺不精而失望,倘若作为朋友,我会因为你对我不坦诚而失望,但若你愿意让我知道你的苦衷,我会适择原谅或不原谅,非雨会伤害朋友吗?”
“不,绝对不会。”
“在不危害朋友的前提下,一些无伤大雅的谎言是可以被原谅的。不要这么有负罪感。”
“谢谢…”这么久以来,无论是受伤还是受委屈,月歌一次都没流过眼泪,此时却因他的开导与安慰,她的眼角有些湿润。
“那我现在可以成为非雨的师父...以及朋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