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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怒而捶床:“你我倒也罢了,可怜废后原本是皇上大婚的元皇后,曾陪着皇上一同接受百官朝贺,身份是何等尊贵!竟然册封不足一月,就被那老妇使计遭废。金册金宝都被收回,还害得一门亲族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贤妃点头:“皇后以下,当有贵妃、德妃、贤妃、淑妃四妃。按理皇后娘娘本应初封为贵妃……却不成想,贵妃之位也被那老妇夺去,皇后娘娘初封只为德妃。妲”
说到此等伤心事,皇后也越发压不住了火气。倒忘了贤妃刚来时,本是她从旁劝慰,此时反倒变成了她怒发冲冠,贤妃从旁劝慰了。
贤妃便再添一把柴,轻轻替皇后揉着膝盖道:“就连皇后娘娘腿上这寒疾,也都是拜贵妃那老妇所赐。当年废后被废,纵然两宫太后亦无法拦阻,阖宫上下就更无人敢言,只有皇后娘娘与妃妾二人,念及当年三人的姐妹情深,到乾清宫外跪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不允,皇后娘娘便不肯起来,直至跪了两天两夜,晕倒在宫门外……”
说到这里贤妃已是泣不成声,皇后自己更是无言落泪。
“后来皇后娘娘纡尊降贵,又去昭德宫求贵妃。却没想到那老妇恁般歹毒,借口那几天生了风疹,不能开门见客,又让皇后娘娘在她门外跪了几个时辰!”
贤妃缓缓替皇后揉着膝头:“就是这样,地上的寒凉入了髓,才让皇后娘娘积成了寒疾……可怜皇后娘娘那一年才十四岁,身子骨还未长成,救落了寒症。”
贤妃说到这里便住了声,只垂首拭泪。可是皇后却如何能平静下来?
就是因为她刚刚十四岁,身子骨还没长成的时候便落了寒症,否则她又何至于这么多年来从未曾有过身孕!
贤妃虽然也是可怜人,可是她好歹还曾给皇上诞育过悼恭太子。当年皇上钦封悼恭太子为皇太子,阖宫上下谁不带着重礼登门道贺?那时候的贤妃寝宫,倒是比她这正宫皇后的坤宁宫更热闹、更贵重窀!
她这个皇后做到今天这个光景,怕也是古往今来最最可悲的一个了。而归结起来,让她沦落到如今这个下场的,就是那妖妇万贞儿!
此时,寂寞宫墙里,她的青春早已流逝了。她也没有一儿半女为倚仗,她之所以活下来,目的实则跟贤妃一样,不过是等着贵妃失宠的这一天的到来。只要那妖妇人老珠黄,等到皇上的心再不放在贵妃身上,那她跟贤妃的机会就来了。
呃不,还不止她与贤妃,还应该再加上那被废在冷宫的吴废后!她们三个,皇上的初婚三宫,就算曾经也有过暗地里的勾心斗角,不过此时却是一定会联起手来,趁机除掉那个妖妇!她们要为自己的青春,为自己白白凋零掉了的这一生,复仇!
皇后顿了一下,轻声道:“看外面天色,又要变天了。也不知冷宫那边衣食炭火给的足部足。本宫倒是担心吴姐姐,不如明天贤妃你陪本宫去看望吴姐姐吧?”
贤妃便懂了,起身福身道:“妃妾谨遵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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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乘坐红绫凤轿返回寿安宫。
宫墙夹道深邃而悠长,上有乌云压顶,行道两旁的明灯不过荧荧一豆。
春茗忍不住问:“奴婢听皇后娘娘的意思,此事还要联手吴废后么?废后被废这么多年,皇上从未曾提起过,可见恩断情绝。娘娘明日若陪皇后娘娘驾临冷宫,只怕皇上若是听说了,反倒会迁怒于娘娘。”
贤妃疲惫一笑:“迁怒便迁怒。这么多年皇上对我又何曾比废后好过一点?虽说寿安宫所需之物从不短少,却也不过是念着从前悼恭太子的情分,倒不是对本宫怎样。这么多年了,皇上对本宫不闻不问,本宫的初封贤妃之位也从未有过半点改动……呵呵,呵,纵然迁怒,又能怎样呢?”
春茗也只能暗自叹息,又道:“奴婢只是看不懂皇后娘娘的意图。吴废后在宫内已然形同废人,皇后娘娘又何必想要假手于她?”
贤妃轻轻一哼:“皇后当然不将废后本人放在眼里——若论当年废后被废,又岂是没有皇后半点推波助澜的?她那么拼死下跪求情,也是心下有鬼罢了。”
当年备选太子妃,先帝正宫钱皇后与太子亲娘周贵妃一同选定了十二个人,先帝又从这十二个人当中圈定了废后、皇后与贤妃三人,着入宫养育,欲从三人中圈定太子妃人选。彼时,现皇后王氏曾排位第一,吴废后倒是第二,贤妃自己终是第三。
彼时,周贵妃与钱皇后也有嫡庶之争。太子已定,周贵妃将来是注定的皇太后,可是周贵妃前面却还排着一位钱皇后。在钱皇后面前,周贵妃永远只是侧室,于是周贵妃仗着先帝恩宠,仗着是太子亲娘,便时时处处想跟钱皇后一争短长。
那时王氏是钱皇后看好的太子妃人选,而周贵妃则因吴氏母家背景而更属意吴氏,两宫在太子妃人选上各不相让,害得先帝举棋不定,在他生前始终没能最后赐立太子妃。于是今上登基之时,无从将太子妃直接封为皇后。
后周太后为打压钱太后,强令皇帝立她看好的吴氏为皇后。王氏只能屈居德妃之位,心中不免对吴废后颇多怨怼……
不过吴氏的好景不长,一个月后便被废。此事看似贵妃引发,不过最终最大的得利者却是王氏——她的皇后之位失而复得,就算因此落下了寒症,却也因此而引来阖宫上下的贤后之赞。
王皇后人前人后的这点微妙秘密,也只有贤妃一个人最清楚罢了。
贤妃眼角滑过一丝冷意:“皇后此刻看重的,不过是废后母家的势力罢了。废后的父亲吴俊是羽林前卫指挥使,废后的兄长吴瑛是羽林卫指挥使……废后的舅舅孙镗救更了不得,曾在宦官曹吉祥的叛乱中救过先帝的命,因而获封怀宁侯……这满门的权势,又岂是皇后抑或本宫比得上的?”
春茗心下也是一惊。大明建国以来,太祖皇帝曾有明训,所有后妃都应由“率由儒族单门入俪宸极”,也就是说后妃多出身不高,就是为了防备外戚干政。皇后与贤妃的出身都很低:皇后乃由南京选送入宫,其父王谓只有南京所辖一个卫所的镇抚的军职;贤妃自己母家就更是半点都倚仗不上。
吴废后却出身名门。虽说吴废后的父兄的羽林卫指挥使的官阶也并不算高,但是他们掌握的可是禁军的兵权,若是宫闱生变,他们手上的权势无疑是最实用的。
春茗便道:“再加上娘娘这些年在长贵身上使下的力气,这般内外合力,娘娘这一回终能得圆所愿。”
贤妃轻笑:“要怪也都只怪贵妃老眼昏花,看错了长贵这个人。我都想不明白,她那么个精明到骨头缝儿里的人,怎么会重用长贵这样的奴才。我从前倒是颇为担心那个司夜染,他若始终呆在贵妃身边儿,倒是如虎添翼,叫我使不进什么力气去……”
春茗也点头道:“而从司夜染被圈禁一事上,便是皇上告诉这阖宫上下的明白的信号:贵妃终于失宠了。”
贤妃无声一笑:“是啊。由此来说,本宫倒要谢谢这个司夜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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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一觉醒来,环顾四周,有些眩晕。
她怎么竟然跑到弦月楼的那间房里来了?
听见动静,店小二忙不迭地敲门告进。
是谁不好,偏偏是他。兰芽便睡意全无,盯着他手脚麻利地倒热水,幽幽问道:“我是怎么来的?”
店小二手脚麻利地拾掇,眼睛一直未曾看向兰芽,一边不停手地忙碌,一边淡然道:“公子当然是走着来的。没骑马,也没坐轿。”
兰芽气的一拍床沿儿:“你少给本公子废话!本公子问的不是这个!”
店小二也不惊慌,抬眼平静地回望兰芽,道:“倒是有个书生送公子来的。当时公子脚步蹒跚,属下以为公子喝醉了呢,便也没多问。公子想要问的,可是这个?”
兰芽心下不由一荡,面颊有些止不住地发红,便追问:“他呢?他去了哪里?”
店小二面上依旧淡淡的,甚至是冷冰冰的,道:“属下不放心,便跟着公子一起上楼来。亲眼看着那位书生将公子放在榻上,盖好被子,又亲眼盯着离去。”
兰芽一闭眼睛。心说,混蛋你好歹是灵济宫出来的人,纵然是伪装,可是那眼睛当真直勾勾地盯着人的时候儿,也是贼吓人的啊!再说慕容是何等敏锐的人,一看混蛋你那目光,还什么不明白了?所以他才会放下了我,毫不犹豫地便走了!
兰芽心下抓狂:刚经过了昨夜,她又如何舍得慕容就那么走了?都怪这碍事的店小二,还偏生是司夜染的人!诅咒他诅咒他……
兰芽只得一挥手:“算了!你下去吧,本公子要起身洗漱了。”说罢还故意瞪他一眼:“怎么着,难道连本公子更衣洗漱,你也要亲眼盯着不成?!”
店小二面上尴尬,急忙施礼告退:“属下岂敢。”
店小二退下,房间里安宁了下来,兰芽自去洗脸。水面儿上映出红扑扑的一张脸来,粉面桃花,欲语还羞……兰芽急忙扑乱了水面,赶紧掬水洗脸。
这般想来,慕容将她送来弦月楼,倒是有道理的。总不能让她再回三楼的房间,否则虎子回来了,还不扯着她问个没完没了?她得离开悦来客栈的地界,回头虎子问起的话,她才好编个理由说外出了,而不是就在客栈内故意让他着急了。
而以她和慕容而论,偌大的南京城里,最熟悉、最有感情的,自然还是这弦月楼……于是经过了昨夜之后,慕容将她特地送进这间房来,根本是他有心的安排。
哼哼,只不过一切被那没眼色的店小二给冲了,否则,否则……兰芽想着便有些痴了——否则说不定她就能在慕容的怀抱里醒来。一睁眼便是他绝世的容颜,从此后她的人生便就又有了全新的改观。
那该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嘤嘤嘤~
洗完了脸,颊上的温热还难消去。她便又跑回榻边去,掀开被褥,果然又找见了那朵花儿……她红着脸将那褥单抱起来贴在面上,心已如醉。
如此想来,便更是确认,慕容送她来是格外的用心;这房间后来也是被慕容使了银子锁起来的……他对她的用心,原比她以为的更深更浓;只不过她愚钝,一直都不曾察知。
她对慕容用的情,慕容实则也许还给她的更多。
这般一想,兰芽的心便更柔如三月枝头桃花,随风摇曳而难止休。
原来一直都是两情相悦,原来从来就不是她的一厢情愿。
太好了。
正如他所说:完美无瑕。
更让她超乎惊喜的是,他最后在她耳畔说的那句承诺。他说他会亲自带虎子回来,不会让虎子有损毫发。他叫她放心……这般想想来,他放下她之后便毅然而去,才不是怕那个店小二,而是,而是去救虎子了。
他是她的慕容,绝世无双的贵胄皇孙。他才不会怕司夜染,一定!
门上忽地敲响。
一听那动静,兰芽便蹦了起来。急忙奔过去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那个人,可不正是虎子!
兰芽一把将他拽进来,关严了门,攥着他的手臂,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看了好几圈儿,待得确定了他果然是周身上下一点伤都没有,她方才舒了口气。绕回他面前,抬眼去望他,眼睛里已然不知不觉蓄满了泪。
一张嘴却还是先笑了:“嘿,太好了,我总算可以放心。”
虎子的黑眼珠里,也有情愫滚了滚,神色却没和缓下来,依旧疏离地盯着兰芽,冷冷问道:“你昨夜,究竟去了哪里?”
兰芽心虚地咬了咬舌尖儿,缓缓道:“昨夜?昨夜就是来了这里哦。呐,这里就是弦月楼啊。”
虎子自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便眯眼追问:“你三更半夜的,来这里作甚!”
兰芽小心吸一口气,“……因为,我上次来南京的时候,就是住在这里啊。昨晚在悦来客栈怎么也睡不着,觉着自己怕是认床了,便想着这里好歹更熟悉,便过来睡个好觉喽。”
虎子盯着兰芽,心下很有一种想伸手一把捏死她的冲动……只是捏死之后,总得都搁进自己嘴里嚼了,咽下去,将她埋进他肚腹里,与他合成一个才能放心。
她在骗他,他自看得出来!可是他就是这么笨,这么蠢,便如从前的许多回,明明知道她在哄他,可就是不知该怎么戳穿!
虎子闷闷道:“那你怎不叫我!”
兰芽看见他的怒火了,便更小心,轻轻摇着他手臂道:“……看你睡得那么沉,我便没舍得叫醒你喽。”
虎子怒道:“那有什么要紧!再说,睡觉哪里比得上你重要!”
兰芽咬着舌尖儿,低低道:“你也知道你自己喽,耳朵那么灵,比狗还厉害呢。从前在破庙里,或者牙行里,外面但凡有半点动静,你都能醒过来……可是昨晚我出门,又下楼,你不是都没醒?你瞧你,还说你睡得不沉么?你难得睡得那么沉,我想定是累狠了,于是哪里舍得再惊动你呢?”
虎子瞪着眼前这个灵黠又乖巧的小东西,心下明明在怒吼着否认,可是却当真不知该说什么来反驳了!
他真是无可救药——他就是,就是一旦对着她,便笨得像块榆木疙瘩,半点脑筋都转不起来了。
他便不由得放柔了下来,叹了口气回握住她的小手:“……昨夜我自己也觉着奇怪。你说得对,我原本是警醒的人,可是昨晚竟然睡得那么沉。”
兰芽悄然舒一口气,仰头冲他讨好地笑:“虎子,现在我就在你面前呢,你也毫发无损。所以你别再生我的气了,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她又这么娇俏地盯着他看,冲着他笑!
虎子听见自己浑身的血液轰地一声又都冲到头顶上去,攥着她的小手,已是忍不住又使足了力道:“我,我哪里会生你的气?兰伢子,我气的只是自己。我气自己怎么就保护不好你,我气自己怎么就在你面前总显得那么笨?”
“昨晚我一醒来发现你不见了,我便觉得天都塌了。兰伢子你知不知道,就连当日我满门遭难,我也没有昨晚那刻那么害怕过……”
虎子伸臂将兰芽抱进怀中:“兰伢子我好害怕,你听。我怕因为我笨,而让你出了半点闪失;我怕,就这么失去了你,这辈子再也找不见你……”
兰芽如何能不动容?攥着他的衣襟,也不由得哭出声儿来。
“虎子,傻瓜虎子。你怎么会找不见我呢?我就在你身边啊,我都答应你了,再不会一声不吭地就丢下你,独个儿走了。虎子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人呢,我怎么会忘记。”
虎子情动,忍不住埋下头来就要吻兰芽的唇。兰芽吓了一跳,死劲将虎子推开,向后跳了数步,红着脸向他摆手:“虎子,这样不行!”
她已是慕容的人,她的心和身子这辈子都只能属于慕容一个。纵然是虎子,纵然是亲如手足的虎子,亦不能碰。
虎子宛如困兽,嘶嘶喘气:“为什么?别再与我说什么你我同是男子!兰伢子我再说一遍,我不在乎!或者你觉得我方才孟浪,若你需要一个承诺,我便现在对天发誓:兰伢子,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我这辈子,只想陪着你。好不好?”
兰芽重重一震,急忙道:“虎子你别闹!袁家只剩下你一条血脉,袁国忠大人的志向还等着子孙后代去承继,你该好好地迎娶一个女子,好好地延续香火!”
虎子黑瞳染雾,紧紧地锁住兰芽。半晌,忽地冷冷笑了:“兰伢子,你骗不过我的,我知道你在撒谎。实则一来到南京,我就看出你心思都乱了。你就算在我身边,就算面对面与我说话的时候,你的眼睛看见的都不是我,你心里想着的就更不是我——你全心全意牵挂着的,只有那个鞑子!”
虎子轻轻闭上眼睛:“这弦月楼的典故,你不告诉我,我自己也能打听到。我知道你上回来南京,来见那时还在教坊司的慕容,你就住在这间房里。所以你偷偷地来了这间房,你不让我知道,就是因为你到这里来思念他!”
虎子忍不住冷笑:“我是男子,他也同样是男子!还是说,他因为在教坊司里干多了那假凤虚凰的事儿,他的手段便比我更娴熟,更懂得该如何取悦你,所以你才更钟情于他,啊?!”
虎子向兰芽走过来,宛如猛兽狩猎:“……你喜欢他怎么对你?我纵然没他的经验老道,我却也肯跟他学。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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