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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伏看了看众人,举起手中酒盏道:“今日店主东置酒,又遇到几位兄弟,适才与这位道长一番交手也未有胜负定论,所谓‘不打不相识’,今日我便提议,吃七行酒可好?”
傅义亥连忙摆手,“哥哥此言差矣,我见这道长手段了得,想必吃酒也是豪杰一样的人物,何不吃十行酒。”
“十行倒也使得,但不知道行酒过后,若是敬酒,可还有这等佳酿?”薛伏闻到这芝麻香气,不免心中贪恋。
“哥哥放心便是,只管尽兴。”
“如此便好,不知其他兄弟意下如何。”众人全都应了,只有陆伯庸在主位把玩着酒盏,并未应和。傅义亥见陆伯庸不做声,便追问道:“道长莫不是怕了?若道长不胜酒力,我便命人去街尾瓦子里要些娘子们平时解乏用的饮子来。”
陆伯庸并不理睬他,只是问一旁的李文英道:“小道有一事还想请教李先生。”
“道长请讲。”
“这行酒之时,若不喜用盏,可使得大碗?”
李文英微微一笑,“用何种器皿行酒,都是自便,不必拘泥。”
陆伯庸点点头,随即命人换来大碗,在手中掂了掂,口中说道:“此物盛酒,到还有几分男子气概!”
傅义亥、薛伏心中暗想,“这妖道此举无非虚张声势,保一保自己的颜面,岂能如此海量。”拿定主意,二人也换了大碗来。李文英本欲也换了大碗,可转念一想,此等美酒需慢慢品来,不可牛饮辜负了琼浆,便压下了念头。
酒局一开,便如开了战事,过了三行酒,傅义亥便有微醺之感,随手夹了块软羊,走到陆伯庸面前布到碗里,“道长初到长安,不曾品尝我长安软羊味道。这块道长先过口。”然后当着众人有意问道:“适才打斗之中未见道长亮出兵刃,不知道长可有什么用着趁手的?”。
陆伯庸掏出随身带的拂尘往桌上一按,只听得“咣当”一声,便知这拂尘分量不轻,说道:“这件便趁手的很。”
傅义亥仔细观瞧,这拂尘主体乃是一个骨朵子,前面附上麈尾,于是说道:“既然如此,傅某有个提议,这行酒之间何不做点游戏。”
陆伯庸也不正眼看他,问道:“做何游戏?”
“我听闻景佑年间有位苏子美,以‘鳖饮’、‘鹤饮’得名,甚是有趣,今日何不效仿,来他个‘武饮’可好?”
“何为‘武饮’?”
傅义亥也不作答,一手拎着大棍,一手拿了个酒碗放在酒坛一旁,然后单手握棍一拨坛口,待坛子向酒碗倾倒之时,一抖手,将大棍托住坛口下方,缓缓向下,坛中美酒如银线一般倒入酒碗,斟满酒碗,傅义亥又用棍往上一托,酒坛又矗立如初。然后端起酒碗对众人道:“这便是‘武饮’,只可用各自兵刃,不可用手触碰酒坛,若有人遗撒或将坛、碗倾覆,便自罚一碗,可好?”
众人齐声应和:“甚好!”便纷纷拿出各自的兵刃耍起了“武饮”。傅义亥这“武饮”,奥妙有二,一是测验酒量,若中了酒,手上便失了准头,自然要遗撒;二是酒满之时,此法倒酒倒还顺畅,若是坛中的酒见了底,也只有这长兵刃方能派上用场。
果不其然,待吃到七行酒,这酒坛之中酒已见底,傅义亥又站起身来,手里拎着大棍,向众人抱了抱拳,说道:“诸位这厢来看。”说罢便将大棍往酒坛内一戳,顶住内壁将酒坛挑起,大棍越是上挑,坛口越是下倾,酒浆缓缓流出斟满一碗,反倒比那酒满之时还省了些力气,众人都用的眉间刀、吊刀,刀柄便如短棒一般长短,自然如法炮制,只是陆伯庸的拂尘,探不到坛底,酒坛定然倾覆。傅义亥此时有意凑到近前,替陆伯庸端起酒碗,招呼众人:“诸位与我一同看看道长的好手段。”众人自知是要给陆伯庸难堪,便一起喝到:“道长请吧!”
陆伯庸也不推诿,拿着拂尘在酒坛坛肚边上比划了一下长短,在坛肚上方找了个位置用拂尘敲了敲,突然用了个贯劲,将拂尘柄自上而下插入坛肚,再从坛肚下方正对位置贯出,犹如长钉穿木一般,竟然给酒坛做了个“提梁”,双手一边握住一头,提起酒坛,然后缓缓将坛底的酒浆全部倒入碗中,一饮而尽。这一招贯劲看得在场众人瞠目结舌,心中不免佩服起来,便不敢再惹出什么无端的是非。
吃罢十行酒,景思立手下二人以及项祖便先行告退,前去客房休息。只剩李文英、陆伯庸、薛伏、傅义亥四人。此时陆伯庸来了兴致,频频向傅义亥、薛伏二人敬酒,又吃了几碗,薛伏自知如此下去定要中酒,便佯装醉酒,遁身而去。而那傅义亥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耳边众人交谈声似有似无,心中残存一点心智,便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怎奈脚下已无力气,只得双手托住脸颊,支在桌上,身旁门人见傅义亥如此醉态,也顾不得再烫酒,便将傅义亥扶起,搀到后院安置。
此时偌大一间云庆馆内,只有李文英、陆伯庸二人比肩而坐。
李文英借着微微几分醉意,先开了口:“陆道长既然与我师弟无甚交情,为何要阻我至此?”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陆道长就不问个究竟?”
“问了又当如何?个中原由与我有何相干?”
“现你我二人在此饮酒,便有了相干。”
“先生不闻‘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导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故小道来便是来,去便是去,无缘由亦无刻意,随心而动。”
“‘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道长适才所说随心,便是刻意,唯道集虚,道长不是‘来便来了’,而是‘想来便来了’。”
被李文英这样一点拨,陆伯庸顿时怔住,沉吟半晌,才说道:“依先生之见,‘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既然坐忘,又如何知晓此谓‘大通’呢?‘至人无己’,若欲‘无己’必先‘识己’。不然,这‘虚’字便成了‘空’字了。”
“老子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又曰;‘道可道非常道。’既然道本无常,如何失得?德、仁、义、礼又为何不是道?无常当中又何来是与非?”
陆伯庸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便呆坐那里,双眼直勾勾望着前方,一言不发。
李文英继续说道:“所谓道者,若不可名状,如何传习?若世人皆视得道可为圣、为神、为仙,那与功名利禄又有何异?若得道便是随心所欲,任意而为,那市井泼才个个便是得道之人,何须修行?故道者,私志不入公道,嗜欲不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事成而身不伐,功立而名不有,有所为有所不为方才是道。”李文英停顿一下,用手指了指陆伯庸的拂尘,“再问道长一句,道长这身本领是随心学的还是随师父学的?”
陆伯庸听罢若有所悟,起身在屋内徘徊了一阵,突然对李文英深施一礼,“小道受教了。”说罢坐回席上,“那就烦劳先生将整件事来龙去脉与我讲明,此番何去何从,我定当拿个主意。”
李文英微微一笑,便开始娓娓道来。二人聊至丑时方才前去就寝。
次日清晨,众人洗漱完毕,用罢早饭,便聚在云庆馆大厅用茶,到了巳时,才见傅义亥步履蹒跚走了出来,见众人个个神清气爽,便知昨夜失态,唱了个喏,一个人独坐一旁,向云四郎讨了杯茶吃。
傅义亥刚刚喝了口茶,便听到李文英向众人说道:“我这里有一张从西夏得来的舆图,图上所用文字乃是于阗文,所注地点乃是自尉迟胜至尉迟达摩,于阗一十二代君王陵寝。此图为尉迟萨格玛依破国前所留遗愿,图中各处陪葬之物便是复国之资。”
此话一出,傅义亥心中不禁思忖起来:“若果真如此,那王乐道寻得这张舆图便是一张藏宝图,怪不得西夏战事一起,西北各路便迅速调集兵马,大有先斩后奏之势,若是平日用兵之事,公文往来批复,至少月余。如今看来,恐是坐实了此图之事,才如此匆忙。”
一旁薛伏起身施礼:“李先生,辞别冯枢相之时,枢相百般叮嘱,此行干系重大,命我等唯先生马首是瞻,我等一路之上虽有疑窦,但却不敢多问,只当是办好了差事便罢,却不知原来如此。现下景将军手下两位兄弟也在此处,我便擅自做主替兄弟们讨个赏赐,若此行事成,先生可否临机决断,不必悉数禀报上峰。”
李文英点点头:“这便不难,诸位兄弟尽可放心。”
项祖一旁插话道:“铤而走险并非什么难事,现下紧要之事,便是这位道长了。”说罢看了看陆伯庸,神情中意有所指。
陆伯庸也不多言,只是手中抱了个子午诀:“贫道愿一同前往。”
傅义亥心中暗想,“真真是‘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凭你是什么清流羽士,无钱便寸步难行,这等好事怎会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