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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刻,沧雪似乎才认真开始审视这个由江衍带来,并陪伴了她这么久的这只明河镯。
花月的每件神器,都封印着强大的力量。目前为止,浮光镜的力量是控术。长生花的力量虽然暂时还没有显现,但是从沧雪和晴薰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强大的治愈。那身为五大神器之一的明河镯,也肯定有某些特殊的能力。
沧雪记得,但凡她被逼入绝境之时,明河镯就会闪烁,而后带她进入花月的回忆,只需一场大梦,她的灵力便会迅速翻倍。
那这么看来,明河镯,应该单纯地,就是花月本身的强大灵力,只不过因为受封印的限制,只有持有者身处困境时,这股力量才能爆发出来。
这边沧雪正在自顾自地思考明河镯的事,那边花月却见这小姑娘久久不语,以为她畏怯自己,不由微微一笑。沧雪虽然之前几次在梦中见识过这神界第一美人当年的风采,却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到花月身上那种春风拂栏般的柔美,心中不禁暗自惊叹:怪道江衍即便是一身叫花子的打扮也难掩那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原来有这样好的爹娘做底子。
“小姑娘,你不要怕。”花月俏皮一笑,道,“看到周围这些花了吗?我就是管这些花的神仙,所以,不要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沧雪点了点头,行了青丘的礼数道:“见过花神大人。”
其实在说出口之前,沧雪犹豫了一下。现在的神界,花神早已异位,现任花神已是花梦大人,沧雪要称呼花月,其实应该称前花神大人。
但是,不知为何,虽然她们之间相隔千年,但沧雪心中,却始终对花月有着很强的亲切感。在她看来,那个被供奉在花神殿的孤独女子,才更像是一个执掌天下百花,独一无二的花神大人。
花月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认识自己。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是了,是小狐狸吧?这行礼,和云兄倒是一模一样呢!嘻,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带坏了族人。”
沧雪一愣,不知为何,听到那句“这行礼,和云兄倒是一模一样呢”,她的眼中,竟然弥漫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沧海变桑田,凭谁问,英雄尚在否?
那个时候,沧云还没有称帝,还不是青丘此后千古传唱的狐帝,他只不过有一把年纪,有一点本事,是一群年轻小神仙值得信赖的兄长。
沧雪出生前,沧云就老去了。但是她听沧流说过,大猎杀一战之后,他老人家过得并不开心。
他称帝了,建立了一个伟大的青丘,早已不是从前默默无闻的老狐狸,有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好儿子,延续了近百年的大猎杀也终于结束了。
半生荣耀加身,他却没有了曾经的豪情万丈。
因为,那些年轻的孩子,那些与他誓如烈酒的兄弟妹子,都已经死了。
茫茫天地,两个时代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沧流说,青丘的建立,纯属意外。沧云一生的愿望,不过就是大战结束后,能和几个老朋友一起找个风花雪月的地方,多聚聚,好好喝一喝小酒。
老朋友都去了,到最后,只留下他这么个老东西了。
她没有赶上那风华绝代的年代,更没有能够亲眼见到那些璀璨的群星,但是,经历了这么多,身边有了那么多一路偕行的伙伴,她已经完全能够理解老狐帝晚年无人理解的寂寞。
叶言,叶泠,赤颜,唐晴薰,慕寒卿,穹宇……还有江衍。
不要多,现在只不过是丢了一个江衍,就能让沧雪失魂落魄。
“小狐狸,你怎么会在这里?”
沧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停在了旧时光里的女神来解释都发生了什么。
而且,她现在也没有心情在梦里和花月讲故事。
花月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倒也没有追问什么,反倒是笑了:“那,小狐狸,你打算去哪里呢?”
沧雪有些茫然,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花月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束桃枝,笑着敲了敲沧雪的狐狸脑袋,意味深长道:“小狐狸,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想清楚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就能找到出路。”
沧雪倒是没有想到,这话会是花月说出来的。毕竟,上辈子的花月,就是被困死在了绝望里,再没能找到自己的出路。
是啊,这场梦醒后,她就会看到江衍冻僵的……但无论她如何不能接受,一切都已经是定局,那她,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花月的一番话,将沧雪原本混乱的思绪重新理清。是的,她进入浮光镜,确实是为了救江衍,但是,江衍之外,需要她去承担的,却还有很多。
浮光镜中,还有一个冒失的太子穹宇,穹宇虽然成事不足,但是他身份尊贵,更是下一任的储君,万不可被罗睺制约,否则,神界在很多方面的行动都会受到限制。
浮光镜外,罗睺蠢蠢欲动,五大神器下落不明,六界动荡,这一系列屁事,沧雪原也不想管,她不是神界那些整天用大义来标榜自己的神仙,也没兴趣来给自己立这么个济世救人的人设。只是,魔神降世,危害的是整个六界,她可以不管神界,但是不能不管青丘。
是了,她爹还指望着她能挑起青丘下一任的大梁,还有晴薰、慕寒卿……她闭上眼,眼前便是一件又一件做不完的事情。
她从青丘来,最终还需回到青丘去。
沧雪蓦然睁开双眼,只觉得心中一片豁然,竟然又恢复了最初那种鸿蒙初开般的无悲无喜:“多谢前辈指点迷津。”
花月笑而不语,将手中的桃枝塞在沧雪怀里,而后转身离去。转身错落间,沧雪听到她说:
“出去之后,要开心啊!”
沧雪心神一凌,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满天飞雪的世界里了。
她的周围,都是光芒,依旧是白色的世界,但是,那是一种近乎沦陷在光明里的白。
就在不远处的地上,她看到了躺着的江衍。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无论他是生是死,他一定都不喜欢待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里。
沧雪俯下身,江衍的灵力早已耗尽,又过了这么久,生还的几率,几乎跟让死人复活一样。但是,沧雪却还是固执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纤纤玉指,在那张俊脸的上方陡然停住。
那一刻,沧雪激动地差点一拳打在这现任战神的俊脸上。
还有呼吸。
他还活着。
这么久,他还活着。
沧雪愣了愣,而后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在江衍一张有些胡渣的脸上轻轻拍了拍,眼中却是抑制不住地眼泪大滴大滴地坠落:“你吓唬谁呢?你以为这样,就不用赔我的鞭子了吗?就可以躲掉一切了吗?!”
她嘴上虽然很凶,但是动作却还是很轻柔。将一息尚存的江衍重新背起,沧雪的心中仍然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她这一辈子,大概也就只有这短短的时间里,能够将大喜大悲全部尝个遍了。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现在还好好的。
在她甚至都想好了一切的时候,命运却突然间又变卦了。
扑朔迷离的纷繁红尘,谁又能将一切完全窥破?
江衍既然还活着,沧雪的心中就放下了几分忧虑,也就更加能够清晰地去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背着江衍,肯定是没有办法去找穹宇那小子了,当务之急,就是先想办法出去,找到白泽后把江衍交给他带回神界,而后她才能放心地去找穹宇。神界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却是现下最安全的地方。
一念至,沧雪将慕寒卿后来送给她的、事先画好的传信符拿出来,用狐火燃尽,将这里的情况悉数传给白泽,一边自己带着江衍再继续摸索出路。
这边,白泽也正带着晴薰在浮光镜中探路。白泽身为神兽,一般的邪祟不敢靠近,但晴薰本质上还是凡人,所以,她一路上就能看到很多白泽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她和瞳的过往,那些守护与被守护的时光,那些纷繁交错的缘分与误会。
比如,那个沦陷在自己私心里的唐晴川。其实这么多年,无论是父皇唐渊,还是唐晴薰,作为亲人,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嫡庶之别,不要说洛桑的帝王之血还没有这么廉价,最重要的是,唐渊一把年纪了,大半辈子只得晴川和晴薰两个孩子,这江山,怎么也是唐氏的天下,怎么可能由一个女娃娃来继承?
又比如,那只温暖了她一段心惊胆战时光的小狐狸。她在浮光镜中,竟然惊奇地看到了那只小白狐有些傲娇地摇了摇头,转身就变成了一个白衣的执剑侠客。
晴薰差点叫出来。
那张脸,太熟悉了。
不就是阿雪的那个师兄么?
虽然晴薰和叶言见面的次数不多,但仅仅数面之缘,那个义无反顾挡在她身前的,白衣染血的侠客却给晴薰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记得,他的脸上虽然都是血,看上去甚至有几分狠厉,但是却让她感觉无端地一种熟悉。
一种朝夕相处后,才会有的熟悉感。
直到此刻,晴薰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件听上去好像不可思议,但是却又合情合理的事情。
沧雪和叶言来自青丘,都是狐狸。
那天,斓月宫事变,阿言失踪时,叶言正好就出现了。
叶言说他一直在闭关,是听到斓月宫有动静后,才赶过来的。
但是,父皇给青丘客人安排的住所,离后宫是很远的,无论叶言再怎么有本事,也不可能在那么远的距离里就察觉到斓月宫的打斗,并且来得那么快。
那只有一种可能。
晴薰看着不断变换的狐狸少年,却没有知道真相后的震惊,反而轻轻地笑了。
那个白衣剑客,跟阿雪站在一起时,看上去自有一份尊贵,真想象不出,他憋屈地以原型暗中陪伴在她身边的日日夜夜里,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这样极有特点的主意,八成也是阿雪逼着师兄做的吧。晴薰都能想象那个高傲少年最初心中会有多么不情愿。
但是,后来呢?
又是什么,使这个高傲的少年,最终愿意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呢?
晴薰依稀猜到了答案,但是却始终不敢相信。
他是青丘狐,高高在上的,洛桑守护神兽,青丘狐啊!
白泽见晴薰忽然一直盯着一个地方不动,就知道她肯定看到了什么,如果不赶紧阻止她,她怕是会在那些幻象中越陷越深。所以他赶紧将手中的青行灯在晴薰面前一晃,青色的灯光将晴薰眼前的幻象统统驱散。她一个激灵,这才缓缓意识到自己居然不自觉地中招了,当即红了脸,甩甩头,努力保持清醒道:“对不起白泽大人……我没能控制住自己……我会注意的,继续前进吧!”
白泽却没有作声,反而是饶有兴致地卷起袖子,看了看手腕。晴薰只能看到他的手腕上白光一闪,就听到白泽惊叹道:“倒是我小看这小丫头了?公主殿下,没关系,我已经知道阿雪他们在哪里了。走,我们去找他们会合!”
晴薰听到阿雪有了消息,当下也是大喜。也就不再去想那些幻象的事情了。一路上,她其实还一直挂念着已经许多时日不闻消息的瞳,只是现在这么多人都已经为了瞳的事困在了这浮光镜中,她也就只好将这份担忧暂时先压在心里。但是,她相信,只要阿雪在,她就一定会找到瞳的。
这边两厢正在会合,心中各自有殷切的期盼,但是,殊不知,他们的一切行动,其实从来没有脱离过深渊中那双眼睛的凝视。
无论成与败,一切,不过是上演在罗睺面前的一场华丽大戏。
归墟秘境中,隐隐能听到一个压抑的声音,低低道:
“沧云老儿的后人,倒是比我这亲孩儿还有几分能耐……很好……呵呵。”
“都来了,这场戏才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