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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云回头,他并没有变化什么,精气神也是原来亭云的样子,就连刚刚犀利了一会的眼神都已经沉淀了下去。顾悦行心中一动,他果然是真的抛却了前世,把游东丢下,彻彻底底,那么游东的红颜自然也无法拥有。
江湖中传闻,蝶舞兮兮当年因为美貌冠绝江湖,同时因为她的武功施展起来如同起舞一般,美丽非常,却又同时杀人不沾血,这才有了蝶舞兮兮的名头。
之后她得无数江湖少侠垂青,甚至有年轻的武林世家公子捧着自家武功秘籍前来求亲,皆被蝶舞兮兮相拒。时间久了,便各种传闻都有,有的说蝶舞兮兮眼高于顶,有的说她其实早已经和郎君私定终身......前者那些被拒的少侠们面子上过不去,于是便纷纷默许了第二种传闻。
之后越传越真,就连那郎君的名姓都逐渐开始浮出水面。
顾悦行道:“江湖传闻,蝶舞兮兮当年拒绝江湖打扮青年才俊,就是因为早已经被日落岛岛主许配给了天问至尊的爱徒,也就是之后的武林盟主游东。”
亭云没接话,但是他也没走。
顾悦行就当做是默认他可以继续往下说了:“当然,江湖这种传闻,大多不可信,你是武林至尊的徒弟,又曾经是盟主,这种传闻,基本上每个盟主都有,就是一些江湖人或者坊间百姓爱听的故事罢了。我自己也有,所以我不信。”
“不过今日我倒是信了,毕竟,耳听为虚,云深眼见为实嘛。”
顾悦行虽然今日得证了那江湖传闻居然是真的,可是反而更加困惑了:“蝶舞兮兮看着是倾慕与你,你也不像是对她无情.......”
“那位女侠倾慕的是游东,而不是一个跟着宋城小君侯身边梳头的侍卫。”
顾悦行尚未说话,就被亭云打断。就算是顾悦行再蠢,也是明白过来,亭云不愿意去面对他的那个“前世”。今生的亭云,好像在嫉妒那个前世的“游东”。
不嫉妒才有鬼呢。一个是宋城小君侯身边的侍卫,什么都要管,就如同一个武功高强的奶妈子,另外一个呢,是江湖名声赫赫的武林盟主,当年游东的名声耀眼到什么程度?
可以说,如今江湖的年轻人不怎么醉心提高武学,一大半都是被游东给刺激的......江湖上有个游东,江湖的同辈中谁还有什么出路呢?
以至于影响到了顾悦行这一边,让顾悦行成了武林盟主。
顾悦行道歉:“好吧,我说错话,蝶舞兮兮倾慕游东,那我就不懂游东的心思了。江湖中游东名声赫赫,又有美人在旁,我实在是想不通,这要是退出武林盟主也就算了,这抛却半生成果出家是为何呢?以我对蝶舞兮兮的了解,那位前辈并非是什么贪慕功名之人,否则这江湖人世家纵横任她选择,也不会到现在,落个还君明珠双泪垂的结局。”
亭云道:“那位蝶舞兮兮,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一开始,她是被游东连累,无缘无故,扯上关系。江湖中人只问游东之名,大多不见游东之相貌,所以传的神乎其神,说什么游东武功盖世,风流倜傥,乃是天上地下的奇男子。其实那游东不过是个身材高瘦,面黑貌平的普通人罢了。和当时的江湖美人蝶舞兮兮根本无法配璧。”
亭云抬头,看到顾悦行,微微一笑:“倒是顾盟主你,年轻洒脱,算的上是少年风流。令人羡慕啊.......”
顾悦行原本半坐在屋顶,听到这话,反而神色凝重起来,他收敛笑容,脸上是一副为难之色,好半天,才艰难道:“难道那个游东,看破红尘的原因,是因为相貌平平?”
亭云落落大方的如同在谈论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回应道:“是啊,是不是不可置信?就是因为自卑于容貌,加上觉得那江湖传闻中的武林盟主游东和自己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于是那游东本人无法消磨心性,更别提什么精进武功......甚至有几度险些走火入魔——对于一个江湖人来说,信心不定是多么可怕,想必顾盟主不会更清楚。”
顾悦行眼神复杂,艰难回答道:“可是,一个人的容貌并非是全部,你,那游东的武学天赋、根基、在江湖的地位等等,哪一个不能扬名立万?江湖中若是看重容貌,还算地什么江湖?又不是朝廷科举考试,若貌丑,不可进甲,探花郎更需才貌双全。可是即便如此,那容貌也是真本事和一肚子文章的锦上添花不是吗?”
这句话却忽然引得亭云大笑,声音很大,还吓跑了一只路过的野猫。
亭云道:“顾盟主,那是你!”
“我若是生地你如此的容貌,那我当然会理所应当的收下天下的爱慕,不管是什么天下第一美人,还是江湖武林美人,哪怕是公主,郡主,宰相千金,我都受之无愧。天下的传闻纷纷,如何诋毁,如何称颂我都可以安之若素,因为我就生的这样......不管是诋毁我容貌丑陋,不配那蝶舞兮兮,只要我出来,谣言便不攻自破。所以,我没什么好怕的......我好想这样,好像要如此的淡然。”
亭云已经不知不觉的忘记了那游东和亭云的区别,而是直接以“我”来称呼。这一瞬间,就好像是游东前世的记忆回溯,对着如今的武林盟主顾悦行控诉。
没关系,反正这说话的,控诉的,都是亭云。
没干系,反正那游东,已经是武林的回忆了。
顾悦行忽然想起来,好像在武林中关于游东的记忆,大多都是很虚浮的,说他的至尊的师父,说他的武功的惊艳决绝,但是好像没有人,说过关于他的容貌。即便是说了,也是说他其人,和剑法一样,惊艳决绝。可是真的如此,却连一副画像都没有。
“游东在另外一次差点入魔的时候,就灰了心肠。那个时候,正好就武林中的传闻已经到了游东不日将要和蝶舞兮兮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连我师父都听闻了,还打趣我,何时有的如此桃花?得美人青睐?我却说不出来,我见过蝶舞兮兮,在传闻之后不久,便有意去看了一眼,确实,她生的实在是美丽的。可笑的是,她当时不认识我,以为我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求亲者,她当时对我很客气,留我喝了一杯酒,之后,送了三根鱼骨银针。告诉我,既然有缘,便就以三根鱼骨银针相赠,将来若是有事,可地她三声承诺......——你看,这样的姑娘,你不是你也会如游东般心动?”
顾悦行没说话。
可是亭云似乎想要今天一口气说了,代替那个前世的游东。
“游东就不该见她,自从见了她之后,从此就入了魔。可是游东又怎么可以辱没师门?这不是病,所以人间界的医师救不了游东,所以他只能浑浑噩噩周游天下,试图寻找一个能够自救的办法,后来,他路过一间庙宇,见到了一个老僧。”
“老僧?”
那不该是大国师。当今大国师是赵南星的哥哥,那位大国师是当年的大皇子,就算是和赵南星在年岁上差距很大,可是也是最多是个中年人,怎么算都算不到老。赵南星现在也就二十几岁罢了。大哥算大二十岁,那也是个四十多的中年僧人。
以顾悦行的理解,老僧,也该到花甲。
果然,亭云说:“那老僧和游东谈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中,游东浑浑噩噩,竟然连看老僧容貌一眼都忘记,三天后,游东如同大梦一场,在一个鸡鸣之日醒来,睁眼一看,老僧竟然已经圆寂,他看向那庙宇中的罗汉,发现其中一尊罗汉竟然生的和老僧的容貌一般无二......游东心中大震,认为这是天意,天上罗汉化身老僧为他指点迷津。”
顾悦行听到这里,忍不住道:“所以他顿悟出家了?”
亭云摇头,笑他:“游东去周游天下,寻自救之法,是为了破除入魔的危险,让自己相同,从而继续精进武学。他和老僧谈完之后,埋葬了老僧,并没有立刻去精进武学,而是立刻去找了蝶舞兮兮。”
顾悦行吃惊:“什么?寻她做什么?”
“你也觉得可笑对吧?”亭云也觉得游东此举可笑一般,道:“他当时以为自己的心结已经解开,于是就去找了蝶舞兮兮,想要对他坦露真实身份,并且向她吐露真情。”
“那后来呢?”
亭云说:“后来,蝶舞兮兮见了他,依然请他喝了一杯酒,那杯酒,他们喝了整整一天一夜,期间,一句话都没有说。”
顾悦行不解:“那你,他们在做什么?”
“在等一盆昙花开,”亭云说,“游东找到蝶舞兮兮的时候,其实一开始是被拒之门外的,蝶舞兮兮说今日不便见客,可明日再来,但是游东等不了,为此,他竟然拿出了一枚鱼骨银针,希望蝶舞兮兮和他见一面。”
“他果然如愿见到,确实在一盆昙花面前。蝶舞兮兮告诉他,她并不是有意拒客,而是因为那一盆昙花已经养了多年,终于等到花开时候,她不想辜负。所以,她干脆邀请游东一同和她等待花开。”
顾悦行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评断,而是问道:“那,游东当时两度见到蝶舞兮兮,用的是什么名字?”
亭云仰头看他,道:“云亭。”
顾悦行不说话了。
亭云继续道:“他们两人在一壶酒,一盆昙花面前坐下,等了一夜,酒也喝完,终于在半夜时分等到了那昙花开放。昙花一共开了一十八朵,等到十八朵昙花开完,天已经快要破晓。而随着那最后一朵昙花的凋零,游东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又乱了。”
“游东终于死心,他知道,只要世上还有蝶舞兮兮,只要他还倾慕蝶舞兮兮,只要他还生着这样一副容颜,即便是罗汉在世,都救不了他。”
“所以他出家?”
亭云笑:“怎么舍得?那可是武林盟主,可是至尊的地位啊。游东一开始,是想要杀了蝶舞兮兮的。”
“什么?!”顾悦行吃惊,脸色都有了短暂的僵硬,他瞪大了眼睛,觉得眼前的亭云简直是疯了。
亭云继续道:“当时当时游东不是要疯了么?要入魔了么?他一度觉得,这一切都是蝶舞兮兮的错,若世上没有蝶舞兮兮,若是蝶舞兮兮当时随便应了那一家世家少侠的爱慕,江湖上也不会传闻牵扯到自己,那么自己也就不会从此心虚大乱,走火入魔,前途尽毁。”
亭云抬头,看那屋顶上一脸错愕的顾悦行,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保持这一上一下的位置,对话,从好奇到惊愕,再到如今的僵局。
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亭云露出了一个好像找到了认同的表情,说:“你看,顾盟主,你也觉得当时游东是疯了吧?在那昙花开尽的时候,蝶舞兮兮在观赏昙花之美,可是那游东,却在想着,如何让对方不受痛苦的死去。”
“他入魔了他疯了,他如同这世上令人唾弃漫骂的昏君一样,有了了国灭怪红颜的荒唐想法,他还差点,还差点要杀了对此一无所知的姑娘......那十八朵昙花,在蝶舞兮兮看来,只是十八朵雪白的花朵,可是在游东看来,那是她十八次的生机。最终,最终他平静的饮下了最后一杯酒,一言不发的离开了。蝶舞兮兮似乎是见惯了这种行事作风古怪的江湖人,并未出声叫住他,也幸好,没有出声,因为游东决定,若是蝶舞兮兮当时出声,甚至是鸡鸣一声,他就顺应了天意,杀了蝶舞兮兮,破了它这道劫数。”
“那鸡没叫。”顾悦行冷冷说道。
亭云点头:“不光鸡没叫,连院中的下人,包括那清晨的鸟雀,都没有一点声响。他平静的告辞,平静的走出府宅,一路上,都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发出声响。可是在游东的心里,那已经有过一场杀戮了。”
亭云道:“但是游东不可能不做一番杀戮的,他后来,寻到了一间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