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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百川是武将,平日里训练将士,最知道如何做到不怒自威。这不怒都可威严,何况是如今他已经震怒。饶是面相不变的顾悦行心中都惊跳了一下。好像在此时此刻,顾悦行才有了一种念头,眼前这个孟百川,才是真正的孟百川。而不是那个在连月城的泥土中,对着一间房一间房磕头的孟百川。
但是这样的反应也足可以告诉顾悦行一些事情。
“我猜对了对吧?”顾悦行刚刚片刻的惊跳已经平复,毫不犹豫的坦然和孟百川对视,“孟大人,身价不菲啊,值得金山银山。恐怕无论是哪一代的哪一位美人,都没有孟大人价值连城。”
孟百川警告他:“顾盟主,慎言。”
“为何?”顾悦行故意装作不知,“慎言二字何解?在下并没有说出什么疯言疯语吧?”
孟百川面色沉了下去,他生气的时候,尤其看不惯对方故意问东说西,若非眼前情况特殊,换做军营,他早就一鞭子扬了过去。
眼看这两人之间气氛紧张,火花四溅,谢明望甚至觉得,如果此刻往这两人中间丢一根火折子,是不是就直接燃气大火了?
谢明望从小就爱玩火,小时候被少因为玩火被揍,如今长大,无人再揍他,他还是喜欢玩火。
谢明望拍了拍手,叫回两人注意力,说道:“两位两位,这不合适吵架,先不吵成吗?我知道两位才华横溢才思敏捷,不过,有的话能不能干脆说透?”
谢明望一摊手,直言道:“我知道江湖人很多人话不说透的,说三分呢,留七分,老喜欢让人家品,让人家细品;官场就更加是如此了,老喜欢欲说还休,还什么话里话外,夹枪带棒,话里有话,等等。烦死了。我最不爱你们这一套。”
顾悦行被他这几句话带的,思绪都飘了。
他倒是也不着急,没想着立刻就抓住,而是问谢明望:“我以为医官才擅长说些糊涂话?”
谢明望道:“为何如此说?”
顾悦行说:“你们医者为人侍疾的时候,若是敲出病者无药可救不日就死,难道也是直言而论?把脉之后就叫人准备后事选个好棺木?”
谢明望说:“我知道顾盟主的意思,不过很可惜,确实如此。有病治病,无病赶早,若是真的无药可救,何必再给希望呢?在人间界中有个规矩,作为医者,医人也医心。”
顾悦行说:“病人久病,心中本就脆弱,你若是如实相告对方希望破灭,一个承受不住直接去了,岂不是亏了你的医病医心?”
谢明望认真:“若是当真如此,那也是对方的劫数。干干脆脆的死了,也好过于蒙在鼓里,一直抱着希望,最后化作鬼了,都还以为这一是一场梦。若是一个人一辈子活成一场梦,岂不是太可悲了?”
谢明望自认这是一场辩论,或者讨论,反正横竖都挺平和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了顾悦行的耳朵里,却变了味。
顾悦行扭头,又冲着孟百川去:“听到没有?孟大人?活成一场梦,可悲的很呢!”
谢明望委屈:“孟大人,我可不曾说你。这小子自己歪曲。”
孟百川脸色依然不好。
但是面对谢明望的解释,他好歹勉强让自己的面色平静了一些。
倒是顾悦行,很是不屑地“呵”了一声。
这一声中夹带着非常明显的不平,不惯,不愿等等的情绪。
不管是不是好理解,总而言之那都要上升到江湖和庙堂之间的历来看不顺眼的基础上。
谢明望想起刚刚顾悦行的一系列猜测,他琢磨,或许关于连月城的事情,真的不是听说那么简单。朝廷做事情嘛,就和他们说话一样,不能听表面的意思,一定要反复琢磨,仔细琢磨,想的天昏地暗夜不能寐,最后头发都不剩几根。
连月城表面上,是疫情无法克制,百姓暴乱,情绪放大,导致屠杀知府,最后惊动朝廷,朝廷才派出了军队镇压。而派出的军队,就是孟百川的那一支。最后这支军队呢?难道就这样坦然无事的回去交差了?全部的责任就全部丢给了孟百川?当然这种问题也有解释,比如说孟百川人性尚在,受不了因为屠杀无辜百姓而带来的良心上的煎熬,于是决定以死谢罪等等。
管他离谱不离谱。反正只要孟百川死了,这事也就死无对证了。
这是表面的事情。
顾悦行说的,是他想的掉了头发的内里的事情。
虽然这都是顾悦行的猜测,可是根据孟百川的反应,这猜测是着边了啊!
可是,谢明望还有一些事情没想通:“如果这城池之下是金矿,那这才几年?底下就空了?这也太离谱了吧?我看着城中的人也就是生活富足,这确实可以解释,这城池不靠商旅不靠驿站也没有什么特殊却能够算得上是繁城的原因。可是这连月城的人,就算是用鱼翅漱口,鲍鱼当饭,这短短几十年,也挥霍不到如此地步吧?”
谢明望左右查看:“我和我小师侄女可是在地下来回了几个时辰,这底下,可是空空荡荡。”
“空空荡荡啊?”顾悦行阴阳怪气笑了一下,瞥了一眼面前孟百川,“这不就应该问问孟大人,这些金矿去了哪里?”
顾悦行说到这里就不说了,他虽然年轻,但是也懂得把握分寸。这个眼前的孟百川,不过才接触了几天而已,虽然说不是了解,可是他为朝廷能生生死的衷心还是很可怕的。孟百川当时可以为了朝廷担上上了艾子书的罪名,如果这次逼急了,他为了守住秘密,把在场所有人都拉着一起葬身在这里,也不是做不到。
顾悦行当然有把握做到全身而退,这不是旁边还有两个人间界的么!
人间界和江湖牵扯说重不轻的,已经折损了一个神官,如果新一任的神官上任,怀里的骷髅还没有捂热乎就死了,他这个武林盟主也别混了。
说到这里,顾悦行简直无奈:“络姑娘,你能不能别这样抱着那个头骨?”
忽然被点名的络央一下子被扯出来了存在感,她努力一副处变不惊的姿态,眨眼:“不这样,要如何?”
总不能揣袖子里吧?
络央真的比划了一下头骨大小和袖子,想了想作罢。于是继续小心翼翼的搂在了怀里。
远远看去,倒像是搂着一只白兔,或者猫。
顾悦行无奈,正要摇摇头表示拿络央没办法。从刚刚开始就不吱声的络央好似忽然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把自己不多的话倒了出来:“我好想听明白了顾盟主的意思,顾盟主的意思是说,孟将军当初带军队入城,之后城中人空,但是这还有孟将军一个人留在了城里。城下黄金不翼而飞,是被军队给带走了。这城中,一半是被金矿支撑,一半呢,是被头骨支撑,如今少了一半金矿,另外一半的头骨似乎又不过关,所以才形成了如今城中频繁塌陷之事。”
“若是我们几人不来,也没机缘巧合落难于此,那么就有可能,连月城会在有一天跟着孟将军一起陷落底下,到那个时候,解释起来也好简单的额,栽赃给鬼神就可以。要么是鬼魅作祟,要么就是神灵落泪。反正百姓嘛。对于这种无解的事情,总归是很愿意相信这一套的。”
谢明望道:“那城中百姓动乱又是个怎么回事呢?还连累了咱们的一个神官。”
络央道:“我倒是觉得,周师姐的死,其实是另外一回事。她只是凑巧,在死前来到了这里。”
谢明望更加糊涂了:“小至柔死前来这里做什么?人家说落叶归根的,这里和人间界八竿子打不着的。没有理由啊。”
络央道:“所以,是凑巧啊。”
“倒也不尽然,”顾悦行说,“万一不是凑巧呢?万一,是周姑娘明知道此地要动乱了,所以才来这里?”
这回连络央都不解了:“为何呢?”
顾悦行道:“这是江湖上的一种法子。想要隐藏踪迹,闹市要比山居容易的多。因为乱。就连小偷都知道要趁乱行窃,周姑入世时间不短,大概也明白了这个道理。就是她如果想要隐藏自己的踪迹的话,那就没有比一个乱哄哄的地方是更好的选择了。”
顾悦行继续分析道:“因为乱,所以她一个美貌的姑娘,可以在最大的程度上减少别人的注意,也是因为乱,别人哪怕是想要议论这个陌生姑娘的是非,也没有这个精力。再加上,她躲在了月潭村,别忘了,那个时候的月潭村,在经历疫病。她可是神官。她自报了身份。”
络央一点就透,何况顾悦行点拨了这么多,再不懂,她就可以不用出人间界来了:“我师姐周至柔因为需要的躲避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所以来到了被疫病困顿的月潭村,当时的月潭村陷入了死亡的恐慌,在这种恐慌之下,来了一个人间界的神官伸出援手,对于当时的村民来说,只要这个神官一日再次,那么这个村子就能够保一日平安。而这个秘密,或许整个村子的人都可能参与了保密。他们在共同怕死的情况下,如我师姐所预料那边,死死地守住了人间界神官在一个村落的事情。”
络央问他:“顾盟主,想必在村长那边有所收获?”
顾悦行说:“我当时讲过,那个村子,贪了神官之功。”
络央明白了。
月潭村当时隐瞒了周至柔在村子里的事情,只让周至柔保住村中感染了疫病的人,或许当时周至柔已经受伤,针对于人间界的医者被他人下毒的可能性极低,那么受伤或者别的原因出现的可能性很大。周至柔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是她需要争取到一些时间做一些事情或者留下一些什么东西。她顾然知道月潭村的村长的私心,却也无力阻止。人心贪婪,又惜命,即便是人性如此,周至柔到底也没有见死不救。
络央说道:“那或许,连月城根本不知道我师姐的到来。”
顾悦行想到了那个朱二的话,心中冷笑一声:“有可能的,那个朱二说,当时那位连月城的知府一直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周姑娘拒之城外,十分离谱,对于人来说,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恰恰是最为求生的,那一刻即便是眼前就一根救命稻草,都会牢牢抓住,何况是一根绳索。除非,他根本没有看到那根救命的绳索。”
谢明望说:“听起来十分得令人齿冷。但是也说的过去。”
有人或许会想,为何明明知道眼前神官有治愈疫病的手段,却见一城之死而不救呢?但是也可以想得通,因为人都有侥幸心理,想着万一惹祸上身到如何自处?若是连月城开,城中那些得病的居民外涌,首当其冲的就是最近的月潭村。
本着这样一点点的害怕的可能,整个村子里的人都闭上了嘴。
不对,或许有一个人没有主动闭嘴,那就是那个乔三,但是没关系,他最后被动闭上了嘴。
络央最后道:“这一切都是猜测,总要有证据的,顾盟主,我们要保住证据。”
她如此说着,抱紧了怀里的头骨。然后警惕一般的,看了一眼顾悦行。
顾悦行一个对视,了然。
他明白了络央嘴里的证据是什么意思,她如今,当下,自始至终,都要孟百川活下来。他想起来当时那位长老说,人间界的神官,永不偏私。
行吧,当时还想着,或许这神官天生悲天悯人。如今想想,倒是自己印象片面,或许人家当真是公正无私的。
正在想着,忽然就感觉脸上流淌下一些什么东西,下意识抬手一摸,摸到了一手细细的灰,那灰尘极其细腻,以至于被顾悦行当成了水流一般。
只是这灰尘,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正对面的谢明望的脸上,也好像接触到了灰,谢明望一手在眼前搭着凉棚,然后抬头,借着磷火,他看到那些细细的会,正在从一些看不到的缝隙中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