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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高高地升了起来,闲在家里的懒汉和妇女都跑到村东头纱厂院里看热闹。
赵淑英活了这几十年从没想过自己有这么一天!李广源竟然敢跟自己动手!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嘴里不住地骂:“李广源俺日恁先人!俺从十八就跟了恁,恁家穷得连个新瓦房都盖不起,俺爹死活不愿意,要不是恁拉着俺钻了玉米地,俺能跟恁这个熊驴!恁家那两个老不死的扣扣搜搜一分钱不出,为了讹俺的嫁妆钱,硬是等俺怀上了才上俺家提亲!俺真是瞎了眼才让恁唬着咧!现在恁都敢对俺动手咧,恁这是丧良心啦,俺对不起俺爹啊!”一边叫骂一边拍着大腿痛哭,也不管围过来多少人。
李广源的脸已然憋成了猪肝色,他臊得恨不能找个狗洞钻进去。眼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忍无可忍,一脚踹在赵淑英的心窝子上。后者凄厉地大叫一声,然后被李广源一把薅起头发,拖着她往家走。新凤吓坏了,哭着上去抓住李广源的胳膊叫到:“爹。爹恁这是干啥咧!”
李广源已经失去理智,耳朵里“嗡嗡”地响着,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地在说什么他听不见,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俺今天要是不扇死恁,俺就不姓李!
李广源手里攥着她的头发一路上都不撒手,赵淑英疼得吱哇乱叫。一会儿挥舞着手去打他,一会儿又半蹲着踉跄。村里的人就像看西洋景似的围在路边好不热闹。
韩小巧带着小路气喘吁吁地赶回村里时,正看见人群四下散开。奇道:“今儿啥日子?初三?咋都不山上干活,赶集去咧么?”
她也管不了那么些,领着小路就回家。路上拉着他的手嘱咐到:“回去以后不管俺娘说啥恁都别搭理她,有俺咧!俺爹。。。”话头刚起,连忙改口道:“韩大光不在,俺娘不敢上来招持恁,恁就放心吧。”
小路点点头,如今已无他法,既然选择相信韩小巧,也只有跟着她了。毕竟自己现在去哪儿都不安全。
越往家走,韩小巧觉得前面的声音越大,好像是谁叫疯狗撵了,“啊啊啊。。。”地喊。
等走近了发现声音是从路东边她大舅家发出来的。跟她一边儿大的腚蛋子和胡胖儿正扒着她大舅家的门缝儿往里看。
“恁俩信球货,在这弄啥咧!”韩小巧上去就骂。
胡胖儿回头一看是韩小巧,嗤笑道:“恁还不知道咧,李广源家翻天咧。正打着咧!”说完才发现,这死丫头片子旁边咋还杵着个楞头?前几天听说韩大光拐了个男娃,莫不是这个?心里想着,眼珠子转着上下打量小路,而后“哼”了一声,骂到:“娘们儿唧唧,解样人!”
韩小巧听了一拳挫到他鼻子上,“恁娘才解样人咧!”胡胖儿“嗷”地一声嚎着往家跑。腚蛋子看了赶忙摆手,“俺啥也没说”,然后一溜烟跑了。
小路在一边儿看得惊呆了,韩小巧一把拍向他的后背说:“恁看,他们都打不过俺,这下恁放心咧!”
闻言小路皱着眉冲她直摇头,嘴里“啊,啊。”的凶她。
韩小巧反应过来说:“哎呀,俺也不是经常动手,恁别害怕。”见小路还是“啊啊”地不知道想说什么,她一边儿晃着脑袋,一边儿吐了吐舌头,然后拔腿就跑。小路赶紧上前追她。
走进院儿,一点动静都没有,韩小巧抻着脑袋往屋里看。东西黑咕隆咚的拉着窗帘,被子鼓鼓囊囊的里面好像包着个人。
韩小巧轻轻叫了一声:“娘。”只见被子撩了起来,他娘支起身子应声道:“诶,韩小巧儿?恁还知道回家啊!”
韩小巧怕吓着小路,“嗖嗖”地猴儿一样爬上炕,一把拉开脏呼呼的窗帘,让阳光透进屋里来。她娘被晃了一下,捂着眼道:“恁弄啥啊?这几天上哪儿去咧?”等适应了阳光抬眼一看,顿时受到惊吓般叫了起来:“哎呀!哎呀!他咋又回来咧?”
韩小巧“哼”地笑了一声道“娘,恁这是害怕的啥咧?”说完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娘的眼睛,她娘看着韩小巧的眼神心里“咚咚”地直打鼓,好似被这样凌厉的眼神烫到了一般,慌忙躲闪着,含糊道:“俺,俺有啥能害怕的。俺就是犯寻思,他咋跟恁一道儿回来咧?”
韩小巧移开了眼神,轻飘飘地说道:“他跟俺一道儿去,自然得一道儿回。再说了,”她压低了声音吓唬道:“俺爹说了,让俺把他好好地守住咧!”
李秀花一听,吓道:“恁见着恁爹咧?”
“嗯。”韩小巧故作深沉的应着。
这下李秀花彻底熄声儿了。惴惴不安地用手搓着被子角。
小路在炕边儿上站了好一会,不敢抬头,他对韩小巧的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不知是因为她那死气沉沉的模样,还是她说话时那疑神疑鬼的神气。
韩小巧看着眼前神色各异的两人,心想以后不让他俩接触最好。
她利落地跳下炕,冲低头愣神儿的李秀花说道:“娘恁找床被子出来,俺跟小路搬到西屋睡去。”
李秀花闻言纳闷,好好儿的咋就要搬那屋去,以往不是最不乐意去西屋住么?不过她想了想,窃自以为闺女是为了替韩大光看住那个男娃。对了,刚才说他叫啥?小路儿?偷偷又撇了男娃两眼,转头从炕箱里拽出一床稍微厚点的棉被。那是她结婚的时候她大嫂赵淑英找人缝的,按理说结婚娘家要做两床十斤的新棉花被子,可赵淑英不待见自己,只肯做一床被子,而且还是缺斤少两的不足称。刚结婚的时候李秀花为这个抹了好几天的泪儿。韩大光原也看不上这些东西,所以见她哭天抹泪的只觉得晦气,又嫌她歪歪腿儿,更不愿意着家了,隔三差五地往外跑。
这被子盖了好些年了,晒了几次,但是没有拆洗过,棉花都擀毡了。韩小巧不太满意,觉得这被子衬不起小路,哪有医院那被子舒服。冲她娘嫌弃道:“娘恁闲着么事把被拆了啊,趁日头好晒晒。俺先去收拾西屋。”
李秀花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己这闺女啥时候这般讲究了?去镇上溜达了一圈就以为自己是文明人了?又不过年拆被子干啥?
韩小巧见她娘没有反应,噘着嘴道:“娘,恁可别忘了,小路可是俺爹嘱咐的人,以后是咱家顶梁柱咧!恁还楞啥?”
李秀花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死丫头片子,少拿恁爹吓唬人。”然后飞速的瞟了瞟小路。无可奈何地拆起被子来。
韩小巧拉起小路的手迈进西屋,把他按在炕沿上坐着,哄他说:“恁啥也不管,在这好好歇着。”
她把炕上的破布条子,磨撕了的炕单子,墙上糊的破报纸,好几年没洗过的旧窗帘,一遭儿都拽下来扔到地上,拿了笤帚往下扫灰。屋里尘土飞扬的好不呛人,韩小巧怕把小路呛坏了,赶紧下炕去灶台那儿把烧火坐的小板凳搬了出去,让小路老老实实地坐在院里晒太阳。小路想帮忙可是插不上手,也不知道该干啥,只好乖乖地坐着不动。
韩小巧扫完了了炕,把炕单儿被子窗帘全搬到院里,扒着大缸往里看,果然是没水。忙不迭地拎起水桶去打水。小路看她忙进忙出的,知道她都是为了自己,心里觉得热乎乎的,她果然没有骗自己。
韩小巧来回打了四趟水,直呼胳膊疼。小路赶紧上去给她捏捏胳膊。韩小巧一见小路露着白白的牙齿冲她笑,就觉得自己浑身都舒坦了,捞起炕单子就洗了起来。以往不是没洗过,但都是她娘硬逼着她干活,他们村没有河,每次打完水回来哪还有劲儿洗衣服?她不耐烦了总是拿脚去踩。
想起来这茬儿,韩小巧兴致勃勃地把鞋一蹬,示意小路也脱鞋,然后一把将他拉进大铁盆里,乐颠颠儿地跳了起来。小路刚开始吓了一跳,后来明白过来,觉得煞是有趣,便和她一起手拉着手欢快地又踩又蹦。
屋外“咯咯”的笑声惊动了李秀花,她抬眼看过去,觉得韩小巧的笑容深深地刺伤了她的眼。自己这辈子从没这样笑过,打她一下生,便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他爹她娘重男轻女得厉害,即便是有了她哥,也想着再生几个小子,可自从生了她,她娘就再也没怀上过,她爹都赖在了她的头上,因此自己在家从没受过好眼色,从小除了洗衣做饭还得上山打猪草,拾粪球。她遇着蛇吓得心惊胆战才摔坏了腿,回家在炕上哭了好几天,爹娘连医院都不领她去,躺炕上还得受数落,过八月节家里炖了肉,也只给她哥吃。后来她爹娘费尽心思地把赵淑英给娶到家里来,自己更是天天受气,直到她爹娘死了,她以为自己这苦日子到头了,可又跟了韩大光。她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要这一辈子日日受苦还债。
前几天她大哥来的时候,是韩大光塞给她的药,她不知道那是啥,但她不敢不听,虽说韩大光打她,但这辈子自己也就指着他了,所以狠心给这男娃喂了下去。哪敢想这小小的一包药面儿就能给他毒哑巴了!
如今看着韩小巧和男娃在一起活泼泼的样子,她只觉得心慌,盼着韩小巧不知道是她干的,也盼这男娃别来招惹自己。三个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最好,自己给他口吃的,也算对韩大光有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