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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我杀过一个人，并无什么难以言明的缘由，只因他掌握了我的秘密。
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姐姐的话，你会死的很惨吧，像被蛆虫啃噬的腐肉一样…”
记忆中那少年肤色苍白如纸，呈现出一种极致的病态，细卷的黑发妖冶而恐怖。
我甚至不确定他要声扬出去的意图是否真实，仅仅在他威胁我的那刻，便已无法接受。
“下个赌注吧，姐姐会先惩罚我，还是…先毁了你！”
那双血色的眸子如同看着猎物一般窥视着我，仿佛下一秒便要扑上来将我撕烂。
“看你这副害怕的模样真是太好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玩好玩！”
那是极为刺耳的笑声，哪怕如今回想起也叫我厌恶至极。
一只恼人的臭虫，真是，太恶心了。
所以，杀掉也没关系吧？
哪怕，他是我那位挚友的最后一个亲人。
待我反应过来时，那沾了圣水的木桩已经插入了少年的心口，他就在我的眼前灰飞烟灭，在最后的时刻，听见的仍是他的尖笑声。
罪孽于雾夜滋生，于黎明藏匿，在暖阳照不到的角落里，唯余一地灰烬。
……
杏国-盛川。
踏着一路白雪，我终于走到了此处，明知是为我而设的幻境，我却仍步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杀人是要偿还的，任何时候都是。”
有人曾这样对我说过，那时我只觉得可笑，而今却不得不认同。只是该拿什么来偿还呢，是拿杀人的那只手，还是这条命？
没有任何紧张、不安，抑或对未知的恐惧，我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等待着这处幻境的主人到来，或许根本不需等待，我亦有答案。
寂暗之中，一朵梨花悄然而落。蓦然回首，她静静站在我身后，举止细微，连一丝声音都未曾发出。
“枝若，好久不见。”我主动开口。
已忘了春红落了几轮，千秋过了几载，上一次见面，正是诀别之时。
她依旧是过往模样，乌发微卷恍若流云般倾泻而下散落腰际，一袭红裙似烈火灼艳，那双深绿色的眸子里尽是一片漠然。
枝若紧抿着唇，未发出任何言语。
“很惊讶我会来吗。”我自顾自开口。
“我很厌倦，所谓俗世枯荣，强者又如何，弱者又如何，这半生我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
“所以我愿意死在你手上，一则念你我曾经挚友一场，二则当是还手中的命债。”
枝若只是静静地与我对望，无暇的面容不带一丝情绪。
“其实你既有这般能力，早些年便可杀了我，清算你我都厌憎的过往，于你我都是件好事，又何必等到今天。”我垂眸低笑一声。
空气里弥漫着死一样的寂静气息。
“你作了很多恶，不仅仅是杀了我的弟弟。”枝若突然开口，语气平静，似一滴水滴落在湖中，渐渐荡漾开来。
“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风景，亦扮演过很多角色。北漠寒月又如何，雪山之巅又如何，一切事物都无法令我分心，无论走到哪，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枝若顿了顿，望向我的眼神如诀别那日清冷决绝。
“那便是站在你面前，杀了你。”
话已至此，一切再明了不过，所谓幻楼，不过请君入瓮，而我此刻，便处在了枝若所设的死境之中，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我不后悔结果。”
那是我有意识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意识便如沉入深海，昏昏沉沉之中，睁眼亦是一片漆暗。
幻境之中我的力量一刻不停地被剥夺着，那种被一点点抽空的感觉让我有一瞬间的窒息，很快我就会变成一个毫无神志脆弱易碎的躯壳。
我只听见自己因痛苦而发出嘶嘶呻吟，不，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枝若似乎消失了，又似乎一直在我的身边，静静地看着我痛苦的模样。
……
少女撑着伞独自伫立在山崖之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雪地里发生的一切，如同观察着两只蚂蚁。放眼望去，少女着了一身淡青素色装束，眉目孤冷似凌霜傲雪，一头未添任何饰物的银发随风飘扬，与纷纷扬扬的白雪交缠着。
她似不为人知凭空出现的高贵神明，又似踏风而来不染半分尘俗的雪中精灵。
“错了，停下。”
少女的声音空灵飘渺，不带丝毫情绪。她伸出一只手指，庞大的幻境如同一个小小的镜面。只是轻触，幻境中的一切就此停歇。
感受到变动，枝若静了一瞬，侧身仰头向少女望去，她那头黑卷长发沾上了点点白雪，眼睫微翘，向来温柔动人的神色此刻却染上了几分桀骜不驯，显得魅惑而独特。
“轮到你了。”枝若眼底尽是一片漠然。
“停下。”银发少女静静俯视着枝若。
枝若恍若未闻，跃至与少女平等而视的高度，握起法杖，法杖通身散发着暗紫的幽光，巨大到足以毁灭所有的力量即将喷涌而出。
……
我好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我看见有很多人在朝我招手，我想仔细看清他们的模样，视线却是一片模糊。
我的身后有无数声音，似乎有很多人在唤我名姓，我未曾回头，直至路的尽头，都没有回头。
这便是频死的感觉吧。
然后我看见了一个人，她立在雪山之上，霜雪配衬银发，眉目淡然如昨，恍然一生大梦。
……
无数个巨大的黑色灵体被法杖召唤了出来，它们受到了极为严密的操控，统一而凶猛地向银发女子重重涌去，那是极强的死亡气息，原本光亮的天色顷刻间漆暗一片。
空间因此而扭曲，分秒之间，灾祸降临尘世，雪域千万生灵死在了这可怖的波动之下，人们跪倒在雪地里，乞求神明温柔的宽恕。
面对如洪水般席卷一切的攻势，纵使眼前有着迫近的威胁，银发少女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从头到尾，她都未透露过一丝情绪。
“你可知我一直盼着这一刻，从你对世间一切罪恶无动于衷开始，从你阻止我杀死岁珏开始，他本可以更早死。”
“无心之人，不配称神。”
枝若咧嘴笑了一声，带着讽刺的笑容与眼神中无法遮掩的冷漠交汇在一张惯性温柔的脸上，只剩下让人心慌的扭曲与绝望。
银发少女对枝若的话一丝反应也无，漠然至此如同一个死物，或许她本身存在的意义，便是一个死物吧。
近了，法杖里召唤出的魔怪当中，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灵伸出了足以毁灭神明的利爪向银发女子的身体划去，划过的那一下，耗尽了操纵者毕生的力气与恨意。
成败在此一举。
就在那一瞬间，银发少女身旁浮现了一个淡白色光圈，那恶灵仅仅只是划了那一下后，便湮灭在了光圈里，那之后的所有魔物，皆是同样的结局。
一根银发丝随着漫天风雪飘落在枝若的左手心。
胜负已定。
枝若垂眸凝视着掌中那根银发丝，缓缓翻下掌心，任由其被覆盖在白雪皑皑之中。然后，她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尖刀。
……
那人极静地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模样，不发一言。我和她对望了很久，隔着漫天飞雪，时间仿佛就此定格。
最后那个人走了，她背过身去渐渐从我的视线中消失，飞舞的银发融入了苍茫雪景之中。
原来人死了，也会做梦吗。
山崖之巅放着一把沾满雪的竹伞，那一瞬我突然释然，或许这样死在幻境中，已是最好的结局。
……
一滴鲜红的血自枝若心口滑落，染红了脚下的白雪，一丝一缕的黑气浸入了那滴血之中，飘向远处消散不见。
“我憎厌世人的漠视与贪欲，到头来最可笑的并非是世人，而是那个明知世事污浊却仍愿同流合污的自己，我本可善良些，但更讽刺的是，你们却从未像我这样想过。”
“若是岁珏未动恶念，我唯一的亲人便不会死。若是世人愿意善良一些，便不会有那样多丑恶罪孽。”
“但是如今无所谓了，让无数血肉为迟到的正义陪葬吧，你口中的秩序，亦不过如此。”
枝若拔出刺入心口的尖刀，眉眼弯弯。
不仅是幻隅，很快雪域也会变成恶灵的天下，再蔓延至整个杏国，整个上喻，所有生灵都会死在恶灵的屠杀之中。
那是枝若最后的报复。
“错乱，重启。”银发少女望向枝若，暗灰色瞳孔映射出淡淡的光。
她阖上眼，不过抬手轻轻一指，枝若尚未说完的话、未散去的恶灵群、以及那漫天飞雪，皆定格在了风中。
一瞬之间，上喻大陆就此静止。
当然，还有那位被银发少女打破了幻境，获救却以为自己死了的昏迷在雪地上气息犹存的少年。
”蠢。”
银发少女走至岁珏面前，俯视着他昏睡过去的模样，少年眉发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雪，长而纤密的睫毛微微翘起，因过度寒冷而在睡梦中下意识蜷缩着的模样如同一个受惊的小兽。
“冷？”是疑惑的口气。
似想起些什么，少女望着雪中瑟瑟发抖的少年，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把竹伞，弯下腰来轻轻地放在少年身旁，纷纷细雪覆在了伞面上。
“雪，挡住。”意外的有些温柔。
了却了一份“人情”，少女转过身去，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白茫的雪地。而就在少女转身的霎那，身后的空间陷入了重启之中，上喻大陆的时光就此倒流。
不长不短，一生而已。
“万物回到原点可会有改变？亦或仍愚蠢地重复所有步骤。”
盏初缓缓回首，望向空无一人的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