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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秋敞夜里染了风寒至今,少说也有三四天了,当时莫书着急忙慌地去煎药,到了砂锅前却忘记自己并不知道药方,忧心着自己多舛的命途,在房间里绞尽脑汁地思索对策。
猛瞧见那个搁板上的木匣子,便取下来打开看。
幸好幸好……
木匣子里装了一沓的药方,曾与师父学过些医药,虽不说能妙手回春,但莫书在仔细辨别之后还是把其中一张拿出来,转身出门要去配药。走到门槛边,意外看见李植维笑着等在那里。
这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从小莫书看遍了武桃夭的笑容,或是狡黠地嘿嘿一笑,或是转瞬地无奈一笑,再或者是她挂在嘴边上的愉快,到底都有些笑的意思。
然而眼前的李植维,笑容满面却距人太遥远,反而有一种纵览全局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模样,多少有些未褪的稚嫩,却也恍住了莫书。
“奶娘不必亲自出门,我去找人就是了。”李植维说罢就转身,唤了两个衣帽周全的人来。
眼下多少有些尴尬,“好,我再去看看他。”莫书一时不知道该唤“自己”的儿子叫什么称谓,匆匆用一个“他”字掩盖,进了西边的屋子。
想来武桃夭早就不知道藏匿在什么地方,把方才这一切看在眼里了。要说莫书回想起突然在门槛处看见微笑的李植维,总归很后怕,不管从什么角度去理解,李植维似乎都是站在那里等了一阵的样子。
外加这个孩子对于礼节执守的态度,冷静的行事风格,有些担心自己假冒奶娘的恶劣行为被当场揭发……
当晚武桃夭又翻窗户进了奶娘住的屋子,想和莫书探讨这个问题,只觉得房间里依旧寒气逼人,凳子桌子整齐放着,被褥叠放有序,只怕房间里许久不曾有人待过,心里一凉,不禁担心已经露出马脚。
听见对面屋门被推开,此刻奶娘模样的莫书举着灯出现。莫书前脚迈出门来,看见对面武桃夭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僵硬的表情,一边回身掩门一边暗自庆祝。这大概是莫书有生以来第一次把无所畏惧的武桃夭吓着的日子。
“怎么说?”武桃夭坐在床边,莫书把灯吹灭方回答她,“等天暖和便能好些了……”
“我是问,”武桃夭一时没反应过来莫书在说什么,“你的易容技术向来没什么端倪,但是估计是什么生活习惯性格上不相像?那个小孩子怎么说?”武桃夭格外加重了“性格”一词。
性格不算是此次行动的关键,莫书与武桃夭不同,她只负责在明处搜罗情报,相比之下更为重要的是武桃夭在暗处的举动。
李植维身为丞相与糟糠茹氏所出的长子,无忧无虑的生活里却养出沉着的心性。若是没有起疑心也好,只怕起疑心后莫书便无法活到今晚。
那冷漠如细雪的笑容……
他可能明知自己是假的,却默认自己与他是同一阵营的人……
那么共同的敌人会是谁呢?
莫书铺开被褥,“先前被二殿下派来丞相府里的,另有其人。”
“那是自然。我在茹氏的庭院里发现有淡淡的血迹,看那样子少说也有六七日了,我特意留意了那些杂役仆从的话,茹氏走了有六日,算今天是第七日。”武桃夭一边把被面朝上铺开,一边说着话。
“可血未必是她的……”莫书提醒她。
“自然,虽然周边有被刻意破坏但是依然能分辨出来的打斗痕迹。有可能是前阵子二殿下派来却再没有回去的那两人留下的。”武桃夭掀开被角,钻进去趟好。
“茹氏呢?”莫书自己都不肯相信茹氏曾与人搏斗,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有武桃夭的精妙天赋。
“茹氏不会耍刀是自然,要我说那些刀剑的痕迹被企图掩盖,手法那么拙劣,可能是府邸里的人做的。”武桃夭合上眼睛,虽然灯已经被熄灭,外边的月色也不算明亮,但是依然可以感受到莫书的目光,望向自己。
莫书那晚再没得到过新信息。不知道是不是该叫醒这个装睡的人。
不过明显莫书知道武桃夭有所隐瞒,要不然武桃夭也不至于第二日冻醒。
武桃夭发现的远远不止是那淡淡血迹和打斗痕迹,想来堂堂丞相夫人竟被掳走,而府邸里的生活一切似乎都照旧。这表面上的如常绝非眼前那般简单。
只不过选择性的告诉莫书,是出于一种别样的情怀罢了。就像那日夜里淡云清风把月亮护在身后,又出自一番什么样的情怀呢?
先前二殿下派来的两人于桃夭而言,算不上熟识,但能在精挑细选之后送进府里,想必也绝非等闲之辈。
桃夭在卧榻上仰面平躺,脚尖把薄毯勾起来,搭在身上。
从前那些年秋凉时,总会有莫书给自己掖被角,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了……想着想着,桃夭湿了眼眶。恍惚有一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奇妙感觉。未当人母,却先体验一番嫁女儿的痛心。
桃夭翻身从未暖热的被毯里钻出来,正盘算着哪天找机会哄莫书给自己生盆炭火,备个汤婆。机会悄然降临。
脚步声,气息,无疑来者是莫书。
莫书像是刚收拾过院子的模样,脸上还是黄誓的面容,只不过多了些硬气的愠怒,身上批着染灰的衣服,头顶上有乱糟糟的落叶。
“你去收拾院子了?”武桃夭诧异,要是黄誓素日里不收拾那百草丛生的院子,莫书又以什么样的借口去打扫呢。
得到的回复在意料之内,莫书只点头,没说话。
“唉呀好啦好啦,是不是那个魏氏出的损招?”武桃夭帮着莫书把罩在外边的脏衣服脱下来,“唉你看,果真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人比我幸福了啊,又有莫书掖被子,又有莫书生炭火……”
莫书从武桃夭手里接过衣服,敛了些不快,“四殿下来了。”
四殿下与二殿下怎么说也是一条船上的人,怎么突然跑到疑似对立势力的丞相府邸里来……只怕是计划有变什么的吗?武桃夭暗自联想着朝廷里庞杂的人物关系,“哦是吗?”
“二殿下也来了。”此刻的莫书言语里已经完全没什么恼怒的意味。
“诶?那只怕是计划当真有变?你有接到什么新消息吗?”
莫书径直去水盆边撩些水来洗脸,“托魏氏的福,听到四殿下说,”莫书用力过大,些许水洒在地上,“丞相府果真名不虚传。”
武桃夭绞尽脑汁,“到底是……要和我去哪里见面?”
“丞相书房后的竹林里吗?”丞相府以那书房后竹林而闻名,在四殿下口中落个“名不虚传”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丞相府好歹也是在天子脚下的地盘里,况且丞相以清正廉洁自居,也没什么私财,故而府邸并没有多大面积。哪怕四殿下不是在竹林里,武桃夭逛完丞相府每一个角落,也不过就是一柱香的功夫。
莫书此番只是传话回来,在被魏氏戏弄之后,她已经萌生了一种再也不肯离开小院的想法。
武桃夭走后不久,就是秋敞与李丞相两个孩子相约去读书的时辰。
继而送别了“亲生儿子”,莫书明显感觉表情不再僵硬,语言不再晦涩了。对上李值维的目光时,还以笑回赠。
边等待武桃夭带来“计划有变”的消息,莫书边在院里闲逛。
区区奶娘的院子,地位仅仅低于丞相明媒正娶之妻,难免惹人闲话。想必地位如魏氏之高者,也多少会有些猜忌。
莫书绕着院子转了好久,始终没发现什么端倪。想来不论是与丞相之间所谓的秘密,或者是与丞相之间的所谓关系,都应该是清清白白。
想着想着,思绪又回到了那天。
下定决心冻醒武桃夭一夜的那天。
倘若那被遗留六七日的是茹氏的血,那茹氏为什么会被伤被掳?联系李丞相最近被卷进的事端里,莫非是三殿下为了与其他兄弟抗衡而做的?
如果李丞相是被迫与三殿下结盟,那今日二殿下与四殿下从前门踏步进来,岂不是白白暴露了丞相的态度?
眼下没有任何证据,莫书只能待在这一方小院里,手里拿着身上穿着,晔然是一副奶娘类的仆从模样。想当初是为什么跟着师父学了这文不能写文章论时势武不能上战场杀敌报国的易容术呢?
倘若自己知道……莫书撂下手里的扫帚,就不会在这里含辛茹苦地扫院子了。
莫书弯下腰,想重新把扫帚握回手里,突然想到那日武桃夭所说的血迹……
于是乎,莫书坦然地打破了刚刚立下的“再也不离开安宁一方的小院”的誓言,急急忙忙想往茹氏起居那处跑。
未曾想刚出来没一会,就迎面走来了清早戏弄自己的罪魁祸首。
魏氏。
莫书已经忘记了,究竟是什么让她勇敢面对魏氏。体面地站在路边,从容地让开大路,恭敬地行礼,嘴里说着千篇一律的客套话。
有些不幸,还是被她逮着机会踩了一脚。
有些鬼使神差的是,只见魏氏急急忙忙出门,都没顾得上整蛊自己,平日里出门都要于丞相相报,擅自离开,只怕是……
因此那肢体上的疼痛,莫书也没多留意。拍干净身上的灰尘,看准了魏氏离去的方向,一路尾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