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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俊和秦观一起看着眼前的刘福,这位帝国近期最大的造反头子显然已经从被捕的惊恐中稍稍恢复了过来。
在或许曾经为他所有的天水大狱里,这位明显最近过得醉生梦死的太青总管终于清醒了过来,清醒后就是无尽的懊恼和颓丧,他很明显也意识到了,不管眼前的官兵到底是从何而来,他统治太青全境的岁月都已经结束了。
至于那位神秘的马先生临走时说的静待天时,联结天理云云,早就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
庸庸碌碌的活了几十年,被送了场持续两个月的富贵,这就是太青农民刘福的一生。
但殷俊可没准备就让这家伙的一生就此了结,就算是被凌迟,那也要在被自己押解到盛京城,换来一方官印后再死。
而现在,他准备跟这家伙最后聊聊。
殷大人还专门叫人搬了个椅子来,准备坐着跟刘福慢慢聊。太青总管就没得到礼待,他仍然穿着那身锦衣,却已经因为牢房里深重的湿气紧紧的黏在了身上,就像他的头发一样,能看出经过精心的修理,但经过魏军的蹂躏,自己的惊吓,早就糊成了一坨,根本没什么发型可言了。
“刘总管。”,殷俊不紧不慢的开口了,刘福被这声称呼惊的浑身一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殷俊摆了摆手制止了下来,他接着说道:“本官翻过你的出身,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人,履历没有丝毫出奇的地方,当初是怎么就敢杀官差造反呢?”
刘福听到这里却呆了一下,他的眼神迅速的晦暗了下去,显然是想到了些什么,又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的脸色竟然慢慢的镇定了下来,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不知大人是什么出身?”,他大概一瞬间想明白了许多,情知自己必死,竟然不再畏惧,反而反问了一句。
殷俊被这句反问逗乐了,他确实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敢回这么一句,不过就像刘福想的一样,他是必死之人,所以也确实没什么好计较,所以殷俊颇为悠然的说道:“本官出身潮州,家里有几亩地,还有几本诗书传家。”
秦观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些什么,殷大人这是典型的自谦,出身潮州是没错,家里的几亩地怕是要把单位换成顷才合适,所谓的几本诗书传家,大概是在说自己是书香门第了。
刘福脸色还是十分平静,他继续问道:“大人看来岁数也不小了,可曾拿起过锄头种地?”
殷俊这次倒是老实摇头,“未曾,自小便被家中圈起来读书,倒是养成了这身肥膘。”,他对自己的体重也毫不介意的样子。
刘福笑了,他继续说道:“若是能投身在潮州,在大人家里当个佃户,想必小人现在也搂着婆娘准备过年了。”
他没等殷俊接话,自己却放松了下来,靠在湿滑的墙壁上,一点也不在意这身锦衣的命运,脸上带着回忆和缥缈,只是继续说道:“大人这种出身,想必不太明白我们这种乡人的苦处。”
殷俊对这话题有点兴趣,他却只是点点头,任由对方说下去。
刘福也不客气,他甚至讨了口水,随行的魏军递上水囊,他端起水囊狠狠地灌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小人今年四十二了,饥荒没来的时候,家里有九口人,也有两百多亩田地,只要源河不闹灾,能按时下雨,正常也能混一口温饱。”
殷俊这时候就像一个捧哏,他随口接道:“那来了饥荒后呢?”
刘福接着说道:“其实不瞒大人,这几年太青的光景都不太好,到今年秋收前,我家乡的乡人们,已经是在吃明年的粮食了。”
秦观听到这里吃了一惊,今年把明年的粮食吃掉可不代表明年就能吃掉后年的粮食,农民这个职业应该是最懂这个道理的人,他们怎么会干这种蠢事?
殷俊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估计是跟秦观相近的看法。
刘福笑,“在大人眼里我等自然是愚不可及,可我等又有什么办法呢?朝廷说要对北方用兵,天佑三十三年来征了四次税,三十年四年升到了六次,今年闹了灾,我们原是盼着朝廷慈悲,能免掉今年的税,再卖一些田出去,也能将就过活了。”
秦观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只要免税和赈灾做好,这种老实本分的农民完全没必要造反,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活,风险太高了。
刘福说道这里,却有些悲愤了,他扬声问道:“可大人知道今年到我举事前,朝廷收了几道税吗?”
殷俊摇头,他那是还在光禄寺当厨子,对此事并不清楚。
刘福抬手伸开了巴掌,那是五根手指,“五次,到八月,已经收了五道,走前还说十月还有一道。”,他脸上的表情此刻已经说不清是狰狞还是嘲讽,只是继续发问,“大人对我家如何交税的细节感兴趣吗?”
殷俊点点头,他这次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了,只是示意刘福继续说下去。
“三道税,只三道,我刘家祖孙四代辛辛苦苦攒出的百亩良田就不见了踪影。”,刘福又举起手比了个三个指头,不待其他人回话,他继续说道:“可第四道税来的时候,我家却还是一等民。”
秦观不知道这一等民是个什么级别,想来收税的比例并不低,否则也没法被三道税就把家底刮个干净,这里确实他想多了,单纯的三道税并不足以让刘福倾家荡产,但一家人还要吃喝拉撒,儿女也都到了婚嫁的年纪,方方面面的压力在今年爆发,终于压垮了这个看起来还算殷实的家庭。
刘福的声音冷了下去,继续说着:“七月初的第四道税,我家小三和小四都被送去大户人家做了家奴,勉强应付了过去。八月中又来收第五道,我家小女儿出落的也算俊俏,被小人卖去了青楼,换回了十八两银子,应付了过去。”
“我家婆娘却是受不了了,我拿着剩余的十两白银回家后,就看到她挂在了房梁上。”,刘福又笑了,他反问道:“大人,若是你,遇上这种光景,敢不敢反?”
殷俊脸上不见沉重,但确实被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哑口无言。
秦观却只能在一边长长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