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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燃和李玄雍下了飞船。
天石碑前的人背对他们,头戴金冠,双手背后,一手持金算盘,深蓝色衣袍上绣金牡丹,身材微微有些臃肿,像是到了四十岁发福的中年人。
他抚上残破的石碑,语气似是怀念。
他说:“后来门派中分成八方势力,这八方势力势均力敌,他们逼上紫云殿,苏掌门不敌身陨,而后他们各自为战……殊不知那位被关在地牢的大长老早已暗中筹谋,只等坐收渔翁之利。经此一役,门中人才凋敝,大长老更是排除异己,弄得人心惶惶,终于,掌门的亲传弟子回来了,见掌门已死竟然一时悲恸,走火入魔,蓬莱几乎灭门……”
那人转过身,眉目慈祥地看着李玄雍和沉燃:“还好你大师兄力挽狂澜,保住了蓬莱最后的传承。”
沉燃偏头看看大师兄,李玄雍毫不在意,仿佛那英雄事迹说的不是他。
李玄雍拉着她上前:“来,拜见掌门。”
沉燃这可就好奇了,这掌门不像掌门,倒是像个市侩的商人。寻常长相,寻常打扮,未有出格之地,掌门慈蔼地看着她,她反倒生出些不好意思。
与大师兄一起上前施礼,掌门扬声大笑连说三个“好好好”,一拍手递给沉燃一个长条形的黑布匣子。
“打开看看。”掌门道。
沉燃依言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这是她来此收到的第一件长辈所赠之礼,一时之间,光影缠缠,她竟有了种前世师父就在身侧的感觉。
入手清凉,奇怪,明明是块木头,怎的和打磨光滑的玉一般的触感。
“这是星辰木上的树枝,百年前我因缘际会得此珍宝却不知作何用途,如今遇上你,才知冥冥之中有注定之事。无剑门传承断绝,只能靠你自己慢慢摸索,这星辰木可由你亲自雕琢成剑,也好让你的剑灵有栖身之所。平常有各位师兄师姐照顾,你也不用太逼迫自己,他们总能护你周全。”
掌门抬手摸了摸沉燃的头顶,目光中蕴含期许。
沉燃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她轻轻道:“掌门师父。”这个师门怎么这么好,和她之前的一样好。
“好了,我去丹楼看看,玄雍照顾好你师妹。”掌门临走时又塞给沉燃两件东西,对她笑笑才离开。
沉燃低头一看,一个印章,一把宝剑。
印章不知什么材质,应该是某种名贵金属,泛着红白的金属光泽,握在手中分量不浅,四四方方的底座朴实无华,顶上蹲着只威武可爱的小狮子,再看刻字,一团花纹,仔细也看不出来什么字。
宝剑通身华丽,浅蓝的剑鞘镶满宝石,抽开看看,剑刃映出两人身影,端的是锋利锐气,剑芒逼人,是把好剑!
“啧,裴茂惯会装,这回竟然舍得给你拜师礼,好好收着,这印章值不少钱。这剑嘛,是上一任无剑门邵风穆的贴身饰剑‘慕薇’,你随便用用就行,不必太过在意。”
李玄雍除了初见面的行礼规规矩矩,给沉燃起了模范作用,后来的表现简直一点也不尊师重道。掌门与沉燃说话时,自己跑到天石碑处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李玄雍对此只说:“首先,只要他不给我惹麻烦,我肯定尊师重道。其次,天石碑有话问你。小师妹,快上前来!”
沉燃听话上前,面前断了一半的石碑有一人高,上面一片空白并无刻字,但是她看上去的时候竟然移不开视线。
沉燃朝李玄雍处看了一眼,李玄雍无声对她说“放心,闭眼”,她闭上眼睛,周身灵气有沸腾之感。
“名号。”
天际传来悠远庄重的声音,带着古老苍烈的气息,如鼓如锤,敲在沉燃心上。
“蓬莱仙岛无剑门顾沉燃。”
沉燃心跳有些加速,她差一点就要报上乐映道长之徒的名号,中途担心是外来入侵者,天石碑会将她抹杀,毕竟上古的东西实在难说,她感觉这天石碑极其高能。
“你从哪里来。”
沉燃想了想,答:“不知。”
“你可想知道你从哪里来。”
沉燃回:“不想。”
“……”
沉燃仿佛听见了天石碑的叹息,那是深深遗憾和无可奈何。
沉燃挣脱这种类似入定与石碑对话的状态,睁开眼睛发现大师兄一张俊脸凑到她面前,眸光华彩,唇角微扬,极其期待的模样。
发现自己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那光眨眼间就散去了,李玄雍还是那副轻佻的样子,笑起来,捏了捏沉燃的脸道:“小师妹~可有得道什么厉害的功法,愿不愿意和大师兄分享分享,今晚如何?我定然备好鲜花圆月以待。”
沉燃看着他:“没有。”
“那可是得了什么护身的宝物?”
“没有。”
“那是知晓了什么不可诉的天机吗?既然如此大师兄不会让你为难的,只要你……”
“也没有。”
“那小师妹是有了什么道法通悟?”
沉燃看着他:“都没有。只是在天石碑处挂了个名。”
“……”
“我要走了。”
李玄雍陡然紧张:“去哪里!”
沉燃看着地面:“回小金山,找七师兄。别跟着我。”
话闭,慕薇剑出鞘,沉燃向前一跃,再回头时,已经御剑飞出好远,李玄雍站在原地没动。
沉燃的灵气远远不够她御剑赶回小金山,力有逮,气有竭,但是不想停下。风迎面刮得眉目生疼,沉燃难过极了。
她明明没有道理难过,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去回想落荒而逃之前——
李玄雍那一眼在期待什么?他仿佛在看他的光,在等他的光,她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只是反光而已吗?她沉燃是玻璃,是镜子,是一切可以反光的东西,偏偏不是那道光。
也许李玄雍等的是顾沉燃。
道观里二十六年,她总是拙于表达,师弟师妹刚开始也会联合起来戏弄她,她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师弟师妹们沟通,到最后也总是师弟师妹们大哭小叫一场闹剧。
情绪也好,语言也罢,每当她想要表达她的感情,总是会害怕,害怕有人厌恶,有人受伤。她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愿意流露出过多的感情。
从来没有大哭过,从来没有大笑过,除了恐惧惊讶微笑面无表情,像是个感情表达障碍症患者,但其实她敏感的要命。
她以为穿了书,她就可以抛掉原来的人设了,她可以做书里骄矜热烈的大小姐——她错了,装模作样,看吧,刚刚就被扒了皮!
李玄雍刚刚不是在看她,至少不是在看青城山的沉燃。
沉燃委屈极了,难受极了,但她明明是没有道理的,这样不对!
夜风凛冽,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黑了,阴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