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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彼尔德王的寝宫一片静谧。
格里佛跟厄玛走进大门,依稀感觉主殿两侧树冠中藏着好几个影卫,比他上次来的时候多了将近一倍,看来最近局势不容乐观,彼尔德王更加谨慎了。
“大人。”一名侍女站在门口,见厄玛回来向他躬身行礼,“王已经问过您两次了,让您回来立刻去书房见他。”
“知道了。”厄玛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对格里佛道:“您跟我一起去吧,大人。”
格里佛点头,跟他上了主殿二楼。彼尔德王的书房门虚掩着,里面悄无声息,厄玛在门口顿了一下,像是做了某种心理建设,才抬手叩了叩门,恭敬道:“王,我回来了。乔格大人求见,陛下有事要和您商量。”
“进来。”彼尔德王的声音有些疲惫,略带点沙哑。隔着一指宽的门缝,格里佛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熟悉的香味,清甜荡漾,令人舒心,一时却想不起来哪里闻见过。
厄玛推开门,请格里佛先进,自己则跟在他后面,单膝跪地向彼尔德王行礼:“王。”
彼尔德王脸色憔悴,单手支着额头,轻轻动了动手指示意厄玛起来,问格里佛:“陛下有什么事吗?”
格里佛玩不来他们跪来跪去那一套,只向他颔首致意,道:“陛下已经看完了您发给他的战报,想就行动计划和您商量一下,请您明天早上和他共进早餐。”
“好的,我知道了。”彼尔德王听说周惟要出动,神色略微振作了一下,道,“替我向陛下问好,这些天我太忙了,没有去看望他。”
“您日理万机,陛下十分体谅。”格里佛在正式场合礼仪那是相当过关的,说起套话来比彼尔德王还要诚恳感人,“陛下让我转达他对您的问候,请您保重身体,不要过度劳累,帝国还要仰仗您的保护。”
彼尔德王下眼睑抖了抖,道:“替我谢谢陛下的关怀,我明早会准时到……唔,还有其他事吗?”
这就是送客的节奏了,格里佛退后一步,道:“没有了,那么我告辞了,彼尔德殿下。”
“替我送送乔格大人。”彼尔德王抬起眼皮,目光沉沉扫了一眼厄玛。厄玛低声应是,送格里佛离开。
两人走到门口,格里佛就是再舍不得也得和他分开了,停了脚步,道:“我走了。”
“您慢走,大人。”厄玛情绪显然不高,虽然还是平时那种恭敬平静的样子,但和下午在更衣室和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完全不同。格里佛发现自己已经能从他最微弱的眼神变化中体察他的心情,略有点高兴,转而想到他回头还要侍奉彼尔德王,又十分焦躁,暗暗叹了口气,问:“伤口还疼吗?”
“不……”厄玛习惯性地否认了,不知为何嘴角勾了一下,又改了口,低声道,“有一点。”
他偷偷微笑的样子可爱极了,恭顺中带着一点点少年人特有的俏皮。格里佛看着他嘴角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道:“晚安。”
厄玛抬眼,翡翠色的眸子在夜色中如同宝石般通透,轻轻握拳与他相碰,哑声道:“晚安,大人。”
这一刻,格里佛想立刻就带他走,不管什么赫基帝国,不管什么彼尔德王,也不管什么主君与兄弟……“德古拉号”就停泊在天裂空间城,只要离开星寰,坐上飞船,三天之内他就能带着厄玛离开这混乱的一切!
他们可以当猎手,可以当海盗,或者就这样在宇宙中漫无目的地游荡,走到哪算哪儿,就像他前几年的生活一样,无拘无束,无忧无虑,不必考虑任何责任,也无所谓任何义务……
不过很快格里佛就冷静了下来,他不能这么做,他答应了珀西要搞清楚这里的一切,要一起保护周惟,保护他们的注定伴侣……而且厄玛的“父亲”还在亚大陆,不管那是不是厄玛真正的父亲,他都不能不管。
他已经不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小王子了,他必须遵守自己许下的承诺,必须学会尊重他人,必须用妥当的方式护佑自己心爱的人。
“再见。”格里佛向厄玛点了点头,转身大踏步离开了彼尔德王的寝宫。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厄玛挺拔的肩头几不可查地垮了下来,浅淡的笑容从嘴角不翼而飞,整个人仿佛又恢复成了那个没有喜怒,没有情绪的奴隶。
“王。”厄玛再次站到了彼尔德王的书房门口,叩了叩门。
没有人回答,他静等三秒钟,推门进去,只见彼尔德王已经从椅子上起来,站在了落地窗旁边。房间里的香气散得差不多了,只闻到浅淡的夜幻木的后调。
“要为您续一点香吗?”厄玛问。
依旧没人回答。他走到矮桌边,从抽屉里取出香料,小心地加入到香薰炉里。清甜的气味在四周弥漫开来,彼尔德王深深吸气,眉宇间荡漾起一丝朦胧的惬意,少顷动了动手指:“过来。”
厄玛走到他身后,停在三步之外。彼尔德王回头,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问:“下午你去了角斗场?”
“是的,王,我参加了下半年的联击赛。”
“赢了吗?”
“输了。”
“真是可惜,我还让人买了你赢,花了一百个金币。”彼尔德王啧啧叹了口气,大手捏住他左臂看了看,问,“受伤了吗?”
“是的,王,被链球刮伤了。”
“听说是陛下救了你?”彼尔德王松开他的手臂,粗糙的手指捏住他的脸,指甲几乎掐进了他的皮肤,“他什么时候对角斗感兴趣了?”
“我不知道。”厄玛一动不动,平静地回答,“也许陛下只是想放松一下,星寰能消遣的节目不多,而男人都喜欢看角斗。”
“那么乔格呢?”彼尔德王的眼睛眯了起来,浅灰色的眸子四周血丝弥漫,看上去有种神经质的凶狠,“听说他扑到了你的身上,还替你包扎了伤口?”
“是的,王。”厄玛看着他的眼睛,毫无波澜。
“说说看,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彼尔德王松开了他,用手帕擦了擦手指,丢在窗前的桌上。
“他问我关于土著的问题,还有您的来历。”厄玛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极为隐蔽地吐了口气,说,“他怀疑您不是赫基土著。”
“噢,真是观察力敏锐,那么你是怎么回答的?”彼尔德王挑了挑眉。
“我告诉他事实。”厄玛道,“就像小时候您告诉我的一样。”
彼尔德王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很好,乖孩子。”兀鹰一般的眼神盯着他看了良久,拍了拍他的脸,“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们在门口说了些什么?我以为你要留他过夜呢,呵呵。”
厄玛的眼神微微变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道:“我们在道别,王。”
“他看上你了吗?”彼尔德王略带嘲讽地问。
厄玛语气窒了一下,没有回答。彼尔德王皱眉:“怎么不回话?规矩都忘了吗?”
厄玛跪下去,低着头,仍旧没有回话。
彼尔德王露出惊讶的神色,弯腰捏起他的下巴:“你很久没有这么不懂事了,厄玛。”仔细端详着他秀美的面孔,拇指在他红润的嘴唇揉过,刮了刮他柔软的,略有点绒毛的下颌,忽道,“不知不觉你都长这么大了,我的孩子,你简直和你的父亲一样英俊,怪不得他会喜欢你。”
厄玛的气息有点急促,翡翠色的眸子非常明亮,像是被点燃了什么东西,单纯而危险:“是我喜欢他,王。”
“噢!”彼尔德王意外极了,“你胆敢这么说,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我是您的奴隶。”厄玛说,“我时刻牢记着这一点,王,所以我才无法对您撒谎。我有点喜欢乔格大人,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您说过,饿了要吃,渴了要喝,人必须面对自己的本能。”
“喜欢也是人的本能。”
彼尔德王松开他,退后一步,仿佛不认识一般仔细打量着他,怪叫一声:“哈!真是没有想到,我把你调|教得这么成功,连我自己都大吃一惊。你说的没错,饥饿、干渴、性……这都是人的本能,只有直面自己的欲|望,向主人坦白自己想要的一切,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奴隶。”
“可是你的坦白真让人生气啊!”彼尔德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鞭子,用鞭柄抬起厄玛的下巴,“‘喜欢’是吗?连我都得不到的东西,一个奴隶怎么配拥有?你以为你是谁?”
“我现在知道了。”厄玛静静跪在地上,平静地说,“我不知道我不能‘喜欢’,您并没有告诉我。”
彼尔德王扬起鞭子,右手却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急促喘息着,闭上眼睛仿佛在抵御某种眩晕,最终将鞭子扔在地上,道:“滚出去!”
厄玛无声地站起身来,退后三步,转身走出了书房。
彼尔德王扶着桌子坐到了椅子上,大手扶着额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附身在香薰炉上深深吸气,良久脸色略微平静了一点,拉开抽屉,从那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金属小盒。
盒子里是一枚拳头大小的印章,顶部雕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奇怪的是雄鹰的翅膀却只有一半,另一半仿佛被一刀劈下,不知所踪。彼尔德王抚摸着雄鹰的翅膀,拇指在断裂处留恋地摩擦,少顷拿起印章哈了哈气,将它印在自己的手背上。
一个正方形的黑色印鉴拓在他苍白的皮肤上,那是一个由变体火焰围圈起来的图案,庄重大气,充满某种神秘高贵的气息。火焰中间是一串古老的文字,每一个笔画都像荆棘一样冲天耸立,不屈而骄傲。
“下伊萨。”彼尔德王喃喃念着那串文字,一遍又一遍,“下伊萨……”
“加勒。”彼尔德王捏着那印章,用力之大让雄鹰断翼的裂口刺伤了自己的皮肤,他低声自语着,“上伊萨已经毁了,你必将臣服于我,加勒!你终究有一天要跪在我的脚下……”殷红的血丝顺着手指与印章的夹缝滑落下来,滴滴答答掉在书桌上。淡淡的血腥气合着夜幻木的香气,混合出一种令人绝望的浓郁的气味。
彼尔德王仰靠在座椅靠背上,阖上眼睛像是睡了过去。
侧殿,狭窄的侍卫寝室,厄玛赤着上身,将自己倒挂在屋顶的吊环上,仅凭双臂之力固定身体,纹丝不动。汗水一滴一滴掉在皴裂的木质地板上,他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脑海中却一直一直飘荡着一个人的影子。
饥饿、干渴、性……人最基础的本能,最直观的欲|望。彼尔德王从小就告诉他,人因为本能而生存,因为欲|望而勇敢。彼尔德王想让他成为一把刀,一头猛兽,忠于自己的本能,忠于主人的饲喂。
但彼尔德王不知道的是,他有着和本能一样强大的控制力,他能勇敢地面对本能,也能残忍地控制它们。
“吱呀——”吊环发出一声涩响,厄玛缓慢地将身体顺了过来,双臂伸直,一个空翻稳稳落地。他深深吁了口气,调整呼吸让心跳平稳下来,在浴室冲洗身体,对着镜子修剪下巴的绒毛。
左臂的伤口已经愈合,留下三道平整的疤痕,乔格的手艺好极了,一点错位都没有。厄玛的嘴角无法抑制地翘了起来,他撒了谎,即使有镜子,他也不可能比乔格做得更好。
手背似乎还留着碰拳的触感,厄玛放下小剪刀,动了动手指,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
只是本能吗?
可以拥有吗?
他们……“父亲”……会同意吗?
厄玛有些烦闷,披上侍卫的制服,走出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