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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韬的暗查林紫苏无从得知,她在庄子上住了五日,确认无碍后,就被毕氏接回到了京城府中。
康宁伯府位于东城,东城本是商贾云集之地,马车进了城,一路走走停停,行了两刻钟的时间,方才到了康宁伯府的门口。
前世里林紫苏身份显贵,见惯了深宅大院,对这康宁伯府却有些好奇。刚下马车,林紫苏就暗暗打量起来,这伯府气度宏大雅致,看起来似是皇家赏赐的宅子,然而宅子门口的青石板已有碎裂,大门上的朱漆也有些斑驳,唯独匾额上“康宁伯府”四个金漆大字依然湛湛有光。
女儿在庄子上吃了好几天的苦,毕氏有些心疼,是以得了下人的传话之后,就早早地在门口候着林紫苏。林紫苏随着毕氏进了府内,便得了母亲的殷切关照:“一路舟车劳顿,大姐儿,你先回院子里歇息吧,我这边还有些杂务,就不必陪我用饭了,待会儿我让人送到你院子里。”
“多谢母亲关照,女儿这便告辞了”,林紫苏谢过毕氏,由琥珀带着回到了自己的听风院里。
因林家人口单薄,毕氏所生之女林紫菀也才刚过两岁,与毕氏一起住在正院,是以内院之中大多院子都在空置,平日里除了毕氏所居的正院,便是林紫苏所居的听风院有些人气。
几日未归,院子里有些阴冷潮湿,一回来琥珀和另一名贴身丫鬟翡翠忙的不可开交,洒扫庭除、开窗通风、整理屋子……
林紫苏信步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就进了屋里,闺房里的摆设还算中规中矩,但进了东次间的小书房,就变了另一种风格,这里丝毫不像是少女的书房,倒更像是一个小小的工坊,书桌上放着皮尺、墨斗和一堆叫不上名字的木制小部件,书桌后面的多宝格上,摆满了九连环、鲁班锁、孔明锁、子母扣、空竹等各种小玩意儿。
毕氏对林紫苏显然是关爱有加,不一会儿的工夫,有下人将饭食送到了外间,琥珀伺候林紫苏用过午膳后,就催促林紫苏回房休息。
林紫苏斜倚在床上,却没有半点睡意。前世里的种种,虽有不甘和愤恨,但经过这几日的思索,她也接受了自己已经成为林紫苏的事实。人总不能活在回忆当中,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世,那自当好好珍惜此生,必不辜负上天的美意!
林紫苏思量着前尘旧事,不觉日色已昏,一婢女在门外禀报:“大小姐,老爷方才散衙回府,请大小姐过去一趟。”
琥珀忙侍候林紫苏穿好衣裳,引着林紫苏去了外院大厅,林紫苏在大厅外迟疑了两步,还是进了门。东次间里,正中央罗汉床上坐着的正是父亲林远志和母亲毕氏,林紫苏朝林远志和毕氏各施了一礼,但毕竟还有些生疏,“父亲”和“母亲”到了嘴边没有叫出来。
林问荆正端坐在林远志下首的椅子上,见林紫苏步入厅内,僵硬的身子顿时舒缓了下来,指着身旁的空位子向她招了招手。林远志见一双儿女友爱和睦,心下喜悦,待林紫苏坐定,又将目光在儿女身上扫了几眼,这才说道:“今日宫里传下来话,下月十五在上林苑举办百花宴,夫人,今年就带着荆哥儿和大姐儿一块儿去吧。”
按宫中定例,每年的百花宴,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勋爵都可携家眷参加,这百花宴也就成了京中达官贵人为后辈求女择婿的重要日子。毕氏笑着点了点头,“老爷说的是,荆哥儿今年十五岁,大姐儿说话间也十三了,该去相看一下。”
林问荆与林紫苏互相对望了一眼,只听林远志又道:“威远候府的大小姐停灵有些日子了,听说是过几日出殡,我与威远候虽无往来,终归是同朝为官,烦劳夫人备些奠仪送到威远候府上。”
林紫苏闻言怔了一怔,这几日自己一直憧憬着,这一世里与方清颜相遇该是如何的情形,没想到,竟再也没有方清颜这个人。而威远候府的大小姐,却带着前世的记忆,在一个素无交集的小姑娘身上重生了。
这近乎残酷,又似是冥冥天意。林紫苏脑子有些发麻,心中有些酸楚,又有些庆幸。
方才说到给子女相看对象,接着便提到这样晦气的话题,毕氏心里有些埋怨自己的丈夫,她应了一声,见林紫苏心神不定,便有心岔开话题,还未开口,林远志又道,“威远候府的方大小姐与二皇子已定过亲,不想方大小姐福薄,这快到大婚的日子竟殇折了。今年百花宴的日子定在了花朝节,皇上怕是要借着百花宴为二皇子另择一门亲事。”
毕氏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不禁又有些忧心,“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二皇子选妃,咱们的大姐儿可千万不能被选上,要不,大姐儿还是不要去了。”
林远志摩挲着下颌的短须,笑道,“夫人你想的太多了,太子早夭,八皇子的年岁又太小,二皇子是如今的皇长子,早晚会被立为储君,未来的太子妃嘛,肯定是要千挑万选。大姐儿的年纪尚小,整日里除了躲在院子里看书,便是随着荆哥儿在天工院和庄子上瞎琢磨东西,皇上和二皇子决计不会看上大姐儿的。”
毕氏嗔了林远志一眼,“哪有你这样说女儿的,咱家的女儿谁都配的上!这一双儿女,平日里也不见你教导,就会在这里说风凉话!”说完她朝林问荆和林紫苏正色说道:“婚姻乃人生大事,也不必急于一时,伯爷和我不求太多,只求你们日后平安喜乐就好。”
林紫苏心中一暖,前世里,她自出生便是侯府嫡长女,其后又从太子妃一路到皇后,可谓顺风顺水,这等言语却从未听到过。想起前世,林紫苏的眼眶有些酸涩,她强忍着心中的激动,说道:“母亲说的是”,毕氏见林问荆也随之点了点头,又一脸欣慰的说道:“眼见着这一双儿女长大成人,我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说话间到了晚膳的时辰,毕氏吩咐下人将二小姐林紫菀带了过来。晚膳后,一家人又随意用了些茶,眼见着已然夜色朦胧,兄妹俩便一一行礼告退。有哥哥姐姐在场,林紫菀还算安分,两人走后林紫菀便一直哭闹不止,毕氏见小女儿已然有些困顿,吩咐奶娘将她带回了内院。
一时间房内一片安静,窗外风过竹叶,发出一片沙沙的声音,搅的人心烦意燥。毕氏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足勇气问道:“老爷,朝廷还缺了半年的月俸......不知何时才能领到?”毕氏见林远志不答,又道:“照理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该过问朝廷的事,但家事连着国事,那点俸禄本就顾不住家里的开销,京城里的人情往来又重,往年还能指着城外的几个庄子救急,去年京城大旱,庄子里的日子也不好过,收上来的租子不到三成......”她见林远志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便不敢再说下去。
林远志这几日在户部衙门里正因欠俸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没想到回了家里毕氏又故意提起这事,这欠俸的事干系重大,岂是妇道人家能乱打听的!林远志不由得心烦意乱,便将心里的愤懑吼了出来:“什么康宁伯!什么户部!这京城不呆也罢,我明日就辞了差事回老家!”
自两人成婚以来,毕氏第一次见林远志发如此大的脾气,一时间便懵在那里,接着眼泪便禁不住的在眼眶中打转,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眼泪道:“老爷千万不能这么说,这爵位和功名都是皇上御赐的,也是父亲用命换来的,若是轻易弃掉,那老爷可就成了不忠不孝之人!就算我们不管不顾,也得为两个子女想想,以荆哥儿和大姐儿的人才,淮南老家又哪有人家配得上咱们的子女?”
林远志方才也是一时冲动,见毕氏泫然欲泣,心中便软了下来,柔声说道:“阿云,方才我一时失言,你莫要见怪。”林远志见毕氏没有接话,又黯然道:“当年把你和孩子们一块儿接入京城,本想让你们跟着我在京城中享福,哪知这几年的工夫,反倒让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毕氏定了定神,说道:“老爷言重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方才想到咱们的儿女还从未参与过宫宴,需得置买几套新衣服......”,毕氏顿了一顿,接着低声道:“我的嫁妆里有些值钱的东西,不如就取出来先用着吧。”
“万万不可!”一听毕氏想要动用嫁妆,林远志顿时有些着急,自己这妻子自嫁到林家之后一直任劳任怨,对亡妻留下的两个孩子又是关爱有加,哪能再让她动用娘家的嫁妆!
林远志朝门口看了看,一脸小心谨慎的说道:“夫人但放宽心,说不定,俸禄这几日便会如数发放下来。”
说起国库空虚,林远志是深有体会,京城七品以上的官员去年的俸禄到现在还没有发下去,最近这半年,户部衙门里就没有几天清净日子,天天都有官员去户部讨要俸禄。有些官员家中实在是揭不开锅,便私下里纠集了一百多号人,准备到午门口静坐。
因有着康宁伯的身份,林远志官职不高,也没人认为一个一等伯家中会缺钱,是以从来没人找他提过这事儿。但这种事儿衙门里早就议论纷纷,恐怕到如今,也就最上面那位假装不知道了。
每年虽见不着几次皇帝,但林远志从每月衙门的邸报中可以猜到,今上一向行的是“仁政”,言必曰尧舜,行必效睿宗,尧舜自不必说,睿宗是大衍有名的中兴皇帝,既然今上处处以睿宗为榜样,那就决不会允许史官把欠俸写进史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