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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空悬一轮明月,长亭流水绕过假山,再攀廊桥,酒盏换杯,玉色清润,香气飘展。
趁月色玄朗,刘青婉特将餐宴安排在长亭之上,四周玉簪花树虽多凋零,几盏珠白伶仃,却也算点缀无穷。
“曹府门庭往日不见这些花白玉树啊。”霍去病一介武将,自然不解风情,狐疑望向原只有阳春三月才会入眼的玉簪树,一时间以为置身江南,可如今曹家几乎全数植被皆是玉簪树。
曹襄面色依旧暗淡,听过此话,眼神流转间瞥向正在与他对望的刘青婉,心中丝丝甜意,如玉簪之香,随风沁心。
他心中悠然,原来他替刘青婉做的一切心意,刘青婉都放在心上。
如此,他便知足。
“婉儿喜欢。”曹襄将头撇过,声色虽淡,眼眸却如三月春风,润物无声。
刘青婉笑意恬淡,不做回应,只是兀自将下人打点的饭菜端上桌案,举止之中,已有曹家女主风范。
淳芷挑了个离霍去病最远的位置坐下,生隔开刘青婉与曹襄二人,情意缠绵。
无奈之下,曹襄只得挑了个离霍去病近的位置,闷声坐下。
他接过琉璃玉盏,与桌前霍去病的酒杯轻轻一碰,便痛饮而尽,不言而畅。
待霍去病将面前烈酒饮尽后,方回眸望见月色清寒下,淳芷依旧皎洁单纯,烟火人间。
许是他看多了杀戮与权争,他对人心从无半点期许,可面前这个女子的笑容似乎能打动他内心最深处的寒冰。
今夜应是烈酒作祟,心弦轻挑,余音却足以振动山河破碎。
“你可是做了什么荒唐事?惹得人家这般不情不愿与你相处?”曹襄本无意管女儿心思,但见刘青婉一直哄着面色涨红的淳芷,神色担忧,方言语带厉道。
霍去病愣神片刻,忆起今日黄昏之时,他在营外教授淳芷箭术,画面浮上心头,晚霞赤红,渲染于天地晴空,顺带着的,是霍去病的双颊。
他替淳芷准备好箭弓,本只想糊弄糊弄淳芷,找个机会让她赢上一弓,料想她必兴奋不已,却逃不过淳芷软磨硬泡,只好答应下教她一箭三发的技巧。
满弓仰天,抡明月不圆,他傲立于山峰之峦,张臂便射,一箭垂落山谷,刺破天地边界,一箭扬空不见,独对青天云霄,一箭直向远方,声色无迹。
他见淳芷似是当真有兴趣要练,便握着她的手给她借力,细心教导法门,却见怀中之人双耳通红,愈发躁动。
霍去病放开淳芷的双手,见淳芷如脱兔而奔,不由心中怪异,心中空上三拍,他声色也愈渐严厉些,“你若当真想学,便认真凝神,若是个半吊子,还不如不学。”
他本无意苛责,却见淳芷咬唇不语,片刻寂静之后,她眸中带上一层水雾,将手中箭弓扔向他,扬声娇怒道,“我不学了。”
语罢,淳芷转身离开,不给霍去病一丝停愣的时间。
霍去病本以为淳芷孩子脾气,过去了便好了,一路跟在身后,默不作声。
直到二人走到军营门外,等刘青婉与曹襄之时,他碍于处境尴尬,开口笑侃道,“你莫生气了,无非是个箭术,学不得便不学。”
淳芷粉唇嘟起,撇头不理,神色却比方才缓和些。
霍去病见势,趁胜追击道,“你医术绝妙,大可不必样样精通。”
淳芷回眸怔愣,迟疑方寸,幽幽问道,“小青婉就处处精通,她才称得上汉长公主的名号,可我在她身边陪她长大,学驭术、学诗画,可终究是个半吊子。天下的男儿,是不是都喜欢她那般模样?”
霍去病眉眼掺怜,见面前之人神色藏戚,心下不知是何滋味,细想淳芷问话,天下男子应是都会对刘青婉有感,可自己为何从不将刘青婉放入心中?
反倒是眼前之人,笑时,他天地开明,万物复醒;恼时,他心中黯然,乌云蔽日。
他只觉百味酸楚涌上心头,是从未有过的缱绻,慌神间,他见淳芷粲然一笑,已是心头大乱。
“你何必与长公主比?你这般女子日后也必能寻个好人家风光出嫁,无论是何家子弟,必不会辱了你医仙名号。”霍去病笑若灿阳,眼眸星辰,闪烁明朗,心中却溢出丝丝凉意,他好似言不符实。
正当他暗忖这般奇异的情绪从何而来时,眸看身旁的淳芷,见她身形顿滞,笑意掺苦眉,黛眉之下,无尽失意。
“多谢霍将军谬赞。”淳芷再笑,却含讥嘲之色,讽的不只是自己还是霍去病。
霍去病不知作何解释,心下方知那声“霍将军”有多么令人心寒,他方欲解释,便见淳芷只身进马车,形单影只,清冷傲寒。
月色勾连,清风散退酒意,天色蒙层,人心也淡。
“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了。”霍去病起身作礼,一派俊朗得体,他远瞧淳芷拉着刘青婉细说少女心事,声色悠悠,眸光暗敛中,只剩一人入心。
曹襄对头回应,顺着霍去病的视线望去,无奈叹息后,只当作顺水人情,他轻唤道,“婉儿,书房墨砚前日被我摔了,你随嫁的主物里,是否有先秦的仙台砚?”
刘青婉一点即通,笑意浅淡道,“不知,你随我去库房瞧瞧?”
临走前,曹襄于霍去病身边轻拍肩肘,沉声一句,“我该帮的,就这么多了。”
霍去病懵愣片刻,远望被落下于长亭桥末的淳芷,他扬袍三步便到了女子面前,风寒雪加,斑驳陆离间,那女子眼含银河碧波,眸色纯澈。
“我们不闹了,好不好?”霍去病柔声相问,他不知为何,淳芷总是他心中的例外之人。
他注重军规军纪,可她女扮男装混进军营,他却包庇了她。
他不通儿女情长,可她的眼中但凡有一丝暗然,他的心也跟着触动。
他立志于天下,匈奴不退,何以立家?可今日说起婚嫁之时,他望着淳芷,想到了永恒。
那份例外,来之蹊跷,他却甘之如饴。
淳芷本就被刘青婉开解完全,无非是些女儿心思,没被霍去病看穿,有些羞恼,如今那人立于她身前,眼盼期许,耳中藏温,又有多少羞怯是可以隐瞒的呢?
她垂眸浅笑,淡淡点头,声色媚柔道,“那你明日晨起,得把全长安城的糖葫芦全买给我。”
霍去病笑意清朗,滞懵点头,对上淳芷如月双眸,惊鸿一瞥,今夜也作缱绻。
长亭风颂,月夜笙歌,梅红深处,情字如刀刃,刻心头三寸。
曹襄与刘青婉暂别,借言说处理军机之事,今日便不去内室与她对弈品茗。
刘青婉面上虽无波澜,心下悠悠,觉得曹襄终究介怀霍去病之事。
她知曹襄心思细敏,允下这一桩有名无实的婚事,还最多程度给自己自由与信任,许是在等自己打开心扉的那一刻。
可今日旧情被揭露,她甚至来不及为自己辩驳一句,如今虽是清白无二心,却终究躲不过内心惶恐。
待刘青婉三声叹惋后,锦儿犹疑间发问,“公主,可是与驸马不睦?”
刘青婉闻言摇头,急于否认,她不想此事传入卫后耳中,再生嫌隙。
若说当真有什么离间,她还是自己解决为好。
想罢,她拿起白玉棋盘,明声媚色道,“走,我们去驸马爷房里叙茶。”
屏风隔断,窗纸明华,烛光璀绝间,男子身影俊硬隽朗。
“叩叩。”
“进。”
男子声色沉厉,言语中多有权谋阴诡的心事。
刘青婉脚步微滞,笑意顿敛,她应声进门后,隔着一道屏风柔声问:“可是有什么忧愁扰心?”
曹襄本身深眉紧锁,望案上书信,百愁千结凝成浓稠墨烟,将他卷入深不见底的阴谋之中。
他听见刘青婉进屋,慌张将案上书信卷起于宽袖之中,匆匆迎上,回以温情一笑道,“无碍。夜如此深,来找我就为了下棋?”
曹襄言语宠溺,接过刘青婉手中的棋盘,牵起她的手走进里屋,双手将她的柔荑握入手心,来回取暖。
“可是今日下午之事,恼你心忧?”刘青婉将手回握曹襄,稍稍收紧,意有风雨无阻,她会常伴左右。
曹襄心中感怀,眉渐平消,他回望刘青婉,郑重道,“我允你之事,万死不辞。”
刘青婉浅笑默语,将曹襄引至书案之上,见他墨砚之上压着一捆竹笺,上面寥寥几字,皆是朝中权臣之字。
她幽幽而念,“庄,李,公孙……”
笔下之名,大汉半数朝堂云卷,三朝老臣,权倾朝野,又或是少年英雄,皆在墨笔之下,锋色透寒。
二人对眼凝望,无言中已知心事斐然。
“看来安宁的代价,是要讲眼前的风波抚平。”刘青婉转眸见窗外乌鹊枝头,绿光寒生,似是躁动三巡后,方树摇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