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頔澂一身灰尘与血液混杂,脸颊高肿,双目通红,宛如濒临绝境的狼崽,恨不得咬断对方的咽喉。
而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他一扑而上,郤意斐防御不及,被他狠狠地撞在地上,紧接着脖颈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
頔澂死死咬着郤意斐的咽喉,任由铁锈般的味道在嘴中肆意横行。
郤意斐痛到失声,手用力捶打頔澂的脑袋,侍卫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拖拽,可不论他们如何,頔澂依旧死死咬着,就像是只畜生一般在撕扯生肉。
终于,頔澂扛不住侍卫的殴打,被拉开,连带着还有郤意斐的血肉,血液喷涌,任他怎么堵也堵不上,郤意斐无力的拿手捂着喉咙,像只虾一般勾着身子,张着嘴努力呼吸。
頔澂被侍卫牢牢扣住,他将嘴中的肉吐出,鲜血蜿蜒,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郤意斐的。
“杀呀!不是要我杀人吗!弑父弑母的事都做了还差你一个吗!”
頔澂哑声嘶吼,双目通红,精致的脸被鲜血染的狰狞,像濒死的困兽做最后的反抗。
郤意斐已经无力回答他了,鲜血的迅速流失让他眼前开始发黑,郎中竭尽所能也未能让鲜血流失的速度慢一点。
垂死挣扎,这是郤意斐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侍卫们也被頔澂这副宛如野兽的模样惊住了,一时不知所措。
直到有个人冲了进来大吼道:“庄主回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庄主不是去京城了吗?怎会突然回来了!
后面的事頔澂记不清,他只记得当时祖父身后跟了许多人,似乎都是贵人,之后他便一点都不知道了,接下来的时日里他都是浑浑噩噩的,什么也记不清了。
直到祖父死后他才清醒过来,看着祖父躺在榻上衰老的容颜,一时间他生出一种不辨今夕何夕的虚幻感,甚至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实。
“祖父,我早不该活着了。”頔澂看着平静的湖面,眼中闪烁着光芒,那是渴望,对解脱的渴望。
他这种人,罪孽深重,弑父杀母,早该死了。
“为什么不该活着?”突然,稚嫩的女声响起,带着无限的疑惑,“你想死吗?”
頔澂一惊,循着声音看去,是一个锦衣玲珑的娇俏女童,可是女童的眼睛却毫无焦距,这是个瞎子。
“我叫珹玭,被人丢在这的。你是谁?为什么要死呢?”珹玭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天真烂漫,如同骄阳铺洒的光辉,将这冬日的寒意都吹散些许。
頔澂愣愣的站在桥沿看着珹玭,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笑,母亲再世时是时常笑的,可母亲的笑总藏着什么,虽然看起来很温柔,但总让人觉着悲伤,父亲也常笑,笑得很傻气,但珹玭的笑不同,她的笑就像光,像光一样是他只可远观的东西。
“你为何不说话?难道夫子没有教过你有问必答吗?”
珹玭久久没有听到頔澂的声音,眉头微蹙,小小年纪硬生生装出一副成熟模样,不过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看起来颇为有趣。
頔澂朝着身后的湖面看了一眼,又回头看着脸上透着些许傻气的珹玭,低声道:“这和你没关系。”
“嗯——”珹玭拉长音调,摇头晃脑,“这是我的皇宫,你想在我的皇宫里死就关我的事。”
頔澂脸色苍白,嘴唇青紫,眼神阴沉死寂,他不明白这个被人故意丢弃在这的珹玭为何要多管闲事。
“你自己都要被别人害死了,为什么还要管我?”
一个瞎子,被人丢在桥边,不是想要置她于死地吗?明明自己都可能会死,为什么还要管他?
“可我不要死,死了就会被人藏起来,父皇就看不见我了,看不见我父皇就会难受的,我不要父皇难受。”
珹玭眼圈微红,眼中含着泪,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一个小小的孩子,还不是很明白什么叫生死大事,只以为死亡是一场捉迷藏,死了的人都被藏起来了,谁也找不到,可即使是这样,天性也告知了她,这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没人会为我难受的。”頔澂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又看见上面沾满鲜血的模样,“我这种人,怎么配让别人难受。”
他这种弑父杀母,不忠不孝的怪物怎么配让人难受?
但珹玭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竟十分天真的问:“你是哪种人?”
頔澂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身上竟带着迟暮老矣的沧桑感,“我是哪种人啊?我是罪孽深重不配存活的人啊!”
泪水从眼角滑落,悲伤在寒风中织成令人窒息的网,頔澂蹲下身子抱头呜咽,这不平的世事终是一个孩子承受不住的。
孩子向来都比较敏感,对于悲伤一类的情绪更加。
珹玭听到頔澂的哭声在原地十分着急,眼泪却也跟着流出来,声音带着哭腔道,“你不要哭啊!”
哭泣的声音没有停止,在这无宫人行经的桥上显得格外酸涩,頔澂什么都不想管了,他现在只想哭一场,把这两年憋着的泪都流光。
“你不要哭了!”珹玭拿着袖子擦自己眼泪,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不停的流,不停的擦,明明自己的哭声比頔澂的哭声都大,却还喊着让頔澂别哭。
“你不要哭……也不要死……”珹玭哭的岔了气,一抽一抽道。
“你不要死,我也不要死。”她的小脸被自己擦的通红,一步一步慢慢朝前走,却不知前面有个墩,一下子就被撞倒在地上,但她很快又爬起来,摸索着倔强往前走。
“我在书上看过的,‘人之初,性本善’,天底下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你说的什么罪孽深重,夫子还没有教过我,但我想大概是你犯了什么错吧?夫子说过‘孰能无过,错而不改,才叫过’,只要你知错能改,不管犯了什么错,都能被原谅的,被原谅就没关系了。”
她一抽一抽的,也不知哭的这么伤心是怎么把这么一大串话说出来的。
頔澂止住了哭声,诧异的抬头看着顺着台阶缓缓往上爬的珹玭,眼中不再全是死寂,出现了一点微不可闻的光亮。
“你……说的……是真的?”他的声音嘶哑,像是秋风里伤痕累累的落叶,让人心疼。
珹玭稳住身子把眼泪擦干,听到頔澂说话了脸上立刻扬起一抹灿烂的笑,拼命点头,“真的,我的学业可好了,不会骗你的。所以你不要死,和我一样,我也不要死,我们都得好好活着,皇姐和我说过,死了之后被藏起来的话,就没办法改错了,所以你不能死知道吗?”
頔澂瞪大了眼睛,那一点微弱的光芒越放越大,从未有人和他说过这些,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弑父杀母的怪物,说他天性残暴,就该遭天谴死了算了,可今天竟然有人和他说他不能死。
“你在哪啊?”珹玭又小心翼翼登了几个台阶后停在原地,她茫然的四处张望,即使她什么也看不到。
看着她这副模样,頔澂鬼使神差的竟站了起来,从桥边走向珹玭,他走的很慢,可没靠近珹玭一点他眼中的死寂就消失一点,仿佛在沙漠即将渴死的人不断在靠近生命的水源。
“你在哪?”珹玭半晌没有听到頔澂的声音,又拔高音调问了一遍,小孩子的声音本就尖锐,她这么一嗓子似乎连乌云都被她惊退了些许。
“我在这。”走到珹玭身边,扯了一下珹玭的袖子,低声说。
珹玭一听到他的声音惊喜道:“你不死了?”
不等頔澂回答她又不停说到:“你不要死,我是公主,父皇很疼我的,我可以保护你。所以不管你被哪位娘娘欺负了我都可以保护你,我本来就看不到,你要是死了被藏起来的话更看不到你,那样的话就没办法保护你。”
“你要保护我?”頔澂低头看着高度只到自己肩膀的珹玭低声问,嘶哑的声音里面藏着无限的期许,似乎信徒在祈求一道神旨般虔诚。
珹玭听不出别的,她只知道有人在问她,自己会不会保护他,于是立马拍着胸脯保证:“对,我保护你!”
她通红的小脸上满是坚决,頔澂像是飘海的行人抓住了唯一上岸的稻草一般欣喜而又小心翼翼,“你要保护我?”
珹玭不懂他为何还要再问一遍,却依旧坚定的回答:“对,我保护你!”
这句“我保护你”像是穿过了这十五年的时光落在頔澂耳边,这一切都仿佛是发生在昨天,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他都不曾忘掉一点。
“你……你是那个小太监?你没死?”珹玭惊愕道,素来冷戾的眸中竟是惊喜!
这些事情她都记得,但是她一直以为明月桥上那个男孩儿是哪个娘娘宫里犯了罪的小太监,那个小太监只和她一起玩了四个月便不见踪影,她还以为是被宫里哪位娘娘杀了呢,当时还伤心了好一阵,不曾想过那个人会是眼前这个飘逸出尘的明邗庄主郤頔澂!
頔澂莞尔,清冷的眸中尽是喜悦,在珹玭错愕的视线下,他伸手紧紧拥住珹玭。
“你没忘,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