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交谊舞和八卦列车

水下五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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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华还是有点怀疑这条新闻报道的真实性,他看了看报纸,是一份地级市的地方性报纸,权威性不足。

    “或许是谣言吧。”他这么安慰自己,做为一个浙江人,自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偶像,浙江人民的骄傲出这档子狗屁倒灶的丑闻。

    又有一份报纸报道了计春化被捕的事,题目很惊悚《秃鹰坠落》,副标题“着名电影演员计春化聚众跳舞,男女关系混乱,已被公安机关缉捕归案。

    这篇报道上说,秃鹰在拍摄完《少林寺》之后一举成名,后来又拍摄了一部武打电影,眼见这一颗新星就要冉冉升起。但前一段时间,秃鹰赋闲在家无所事事,便同伙社会上的青年,听邓丽君,抱一起跳舞。据悉,在跳舞过程中还有不道德的男女行为。

    文章最后说:“计春化在银幕上的艺术形象深入人心,深受人民群众喜爱。眼见着秃鹰就要高飞,变成雄鹰,却坠落于地,摔得粉身碎骨,摔得身败名裂。我们不禁要问,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计春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是不注重个人修养,不懂得君子慎独的道理?”

    “本报记者认为,归根结底,还是体质的关系。我们的体质,对社会名人太宽容,给予了太多的荣誉和权力。这一点,所有人都要反思。”

    这篇报道还附了一张高清晰的照片。照片中,秃鹰双手抓着监狱的铁栏杆,眼球上布满红丝,神色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

    等待他的将是正义的审判。

    这可是一张省级报纸,言之凿凿,还附上了照片,铁证如山了。

    余华的心沉入大海,难受得要命。

    他随手翻开一本娱乐类杂志,里面依旧是在说秃鹰被捕的事儿。

    不过,相比起新闻报道,这篇文章更文艺,更注重对于计老师走上犯罪道路的心路历程的挖掘和对其灵魂的拷问。

    里面说,计春化当初在《少林寺》剧组的时候,因为里面有不少hK演员,他就跟来自资本主义社会的演员们走得近,羡慕hK演员的优渥物质条件之余,也受到了腐朽思想的影响,尤其是西方男女关系中所谓的开放和嬉皮士生活方式。

    计春化在北京期间,就组织了许多次跳舞,似乎这样就算是新潮,是摩登。并且,在聚会期间,其口口声声说让大家放开一点,建立起所谓的开放式的男女关系。

    其实,这些不过都是他为满足个人龌龊肮脏欲望的说辞。

    计春化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却走上了犯罪道路,令人惋惜。据悉,他从小在武术队做运动员,并没有接受完整的文化教育。可见,道德修养的建立是一个长期的,潜移默化的过程。现在社会上兴起了功夫热,武侠热,其中传递的野蛮的弱肉强食的价值观背离了社会道德准则。

    是的,我们现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没有了经济,我们会失去很多。但没有了道德,我们将失去所有。

    杂志依旧配了一张秃鹰被捕的监狱照,他站在黑暗中,天窗的光柱子投射到他脸上,依稀能够看到泪痕。

    照片上印着大大的“铁窗泪”三个字。

    余华在看报道的时候,旁边的乘客也拿起那捆报刊杂志阅读,顿时就炸了。

    “啊,秃鹰被抓了。”

    “废话,聚众那什么乱,能不被抓吗?跳交谊舞的事情我听人说过,我们县就有人被抓过。知道他们是怎么跳的吗?十几个男男女女躲屋里,窗帘子一拉,就开始放《甜蜜蜜》,然后大伙儿抱一起蹦擦擦。刚开始的时候,彼此的距离还隔得远,手也就轻轻放姑娘腰上。跳过几回,熟了,就楼一块儿去,胸贴胸,脸贴脸,严丝合缝。”

    听的人瞠目结舌,心向往之:“那得多带劲啊?”

    “带劲是带劲,可这已经是流氓罪了,抓住就毙,逮住就敲砂罐。”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对的,这样一来,跳舞的人跳出感情来,就约着出城去老乡家油菜地里打滚。被农民捉住要打。他们就说是来地里拉屎的,我帮你施肥你不感谢,还打人,岂有此理。老乡也是愤怒了,拉屎?拉屎需要脱得一丝不挂?”

    “嗨,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秃鹰长得那么丑,也能找到舞伴?”

    “人家是明星啊,自信带光芒,有无知少女崇拜的。”

    “秃鹰利用少女崇拜明星的便利条件,祸害人家,该杀!”

    “该死!”

    整个车厢的乘客都沸腾了。

    余华本来对秃鹰被捕一事又是哀其不幸又是怒其不争气,但听到这里却得了趣,道:“同志,滚油菜地的事情详细说说,说细节。”

    其他人也都满面渴望:“对对对,同志你说说嘛。”

    那人面带不安:“不好吧,被乘警听到要被抓起来的,到时候你们给我送饭啊?”

    反正就是觉得风险太大,死活都不肯。

    余华立即掏出作协会员证递给他看,道:“我并不是想听你说桃色新闻,我这是在体验生活,将来写进书里,警示世人。清风正气,是作家的社会责任,舍我其谁?”

    正义脸。

    那人才放心,高声道:“大家都做个见证,我不是想说骚话,是作家同志在取材,我这也是为繁荣我们社会主义文学事业做出贡献。”

    大家同时道:“快说,快说,我们给你作证。”

    于是,那人就聊起来,说起了老家跳舞和钻油菜地的事情。说,那一对男女进油菜地的时候,怕把泥弄身上去,就把油菜踩倒搞成个床垫子的模样。床垫原型,宛若阴阳太极,正合了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八卦,八卦生万物的古代哲学思想。

    不过,最后那对男女还是弄得跟泥猴似的。没办法啊,斗争实在太激烈,战场不断扩大。

    农民损失惨重,好气。

    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心向往之,暗叹:年轻没有什么不可能。

    余华寡公子一个,血气方刚,听得那叫一个过瘾。他一边听,一边拿出本子飞快记录。做为一个立志成为伟大作家的人,随身都会带着素材本——文学来自生活,生命在于经历,艺术来自细节。

    他却不知道,这个素材自己最终还是没有用上。主要是和写作风格不符,强写也写不好。最后,素材本被莫言看到,写进《红高粱家族》中。

    然后又被老谋子拍进电影,电影里,油菜花换成高粱地,姜文抗着巩皇冲进高粱地就是一通乱踩,把好好的庄稼都给祸害了。

    很快,整个车厢的人都围在余华他们周围,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诺大动静惊动乘警,但乘警好像也喜欢听八卦,也不过来制止。只站在车厢连接处侧耳聆听,满面警惕。

    计春化被捕这事实在太轰动,余华做为浙江人自然是非常关注的。只可惜手头资料实在有限,只能按捺住内心的波澜。

    三天两夜后,这日上午他终于出了北京火车站,改乘公交车,终于找到《北京文学》为来参加改稿会作家安排的小旅馆。

    小旅馆破旧,是胡同四合院的形制,但地方却很宽敞。

    掏出介绍信登记入住,余华问前台大姐其他《北京文学》改稿会的作家来没有,自己跟谁同屋?

    大姐回答说,只来了一个,姓名史,本地人,坐轮椅的。好好的家不住,跑旅馆里来,让人理解不了。对了,史同志在隔壁音像店买磁带呢,我帮你喊他一声。

    “史铁森,他叫史铁森吗?”余华顿时兴奋,姓史,北京人,又坐轮椅,这不对上了吗?

    史铁森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获得去年的优秀短篇小说大奖,余华读过,喜欢得要命。特别是那文字中透露出的苦情,真是对了自己胃口。实际上,余华的写作风格和史铁森比较相似,精神内核上几乎完全一样。

    他和史铁森神交已久了。

    听大姐说就是史铁森之后,余华把行李朝前台一扔:“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就兴冲冲出了门。

    隔壁是一家音像店,柜台里放满了磁带,地方很小,就是一鼻屎大的门脸儿,估计是个体户。

    音乐声放得很响,歌曲非常正能量:“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撑起小船儿,晚风轻轻吹……”

    “你一堆,我一堆……”

    弄劈叉了。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坐轮椅上,拿着一盒磁带翻来覆去看。

    余华厉喝:“史铁森,按照北京市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本地居民不许住旅馆,马上收拾行李回家!”

    没错,那人正是史铁森,听到这一声喊,惊得磁带都掉柜台上,道:“我有单位介绍信的,参加重要的社会活动,符合规定。

    余华板着脸:“那也不行,你要买什么磁带,是不是黄色歌曲?没收了。”

    听到他的嚷嚷声,店老板满头大汗跑过来:“同志,就是何情的新歌,符合五讲四美三热爱的。”

    “何情的歌不行,禁了!磁带没收,你跟我走!”余华一把抓住轮椅:“抗拒从严,坦白也从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