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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月娥是女人,情绪化不假,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和老孙说不得几句话,自去睡觉。第二天是周日,但工人都是三班倒轮休的,老两口依旧要去上班。
昨天晚上睡得晚,早上竟然起得迟了些,没办法只能难得奢侈一把去食堂吃过早饭,然后去上班。
孙妈妈工作岗位是切砖,和好的泥坯被机器压成长条后,被输送带运过来,她就开动机器,让泥坯通过钢丝,切成一块块砖头模样,然后送去车间阴干。等到砖坯干得差不多了,再转铁车上推进窑子里去烧。
昨天晚上出了那么件大事,车间的工友自然会问。
“杨月娥,听说小小演了电视剧,成大明星了?”
杨月娥心中得意:“是啊,朝阳写了个剧本,拍戏的时候把妹妹叫了过去,当哥的有好事还能不照顾照顾妹妹?你没看到电视里我家小小多漂亮,跟七仙女一样。”
又有工友笑道:“小小是七仙女,那你不成了王母娘娘那个大坏蛋。”
“去去去,烦人。”
“对了,杨月娥,我是看你家小小长大的,她离家去北京读书的时候,跟豆芽菜一样,说句得罪的话,长得也就那样。想不到才半年,就出落得那么漂亮。在电视上啊,我的妈呀,漂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人说明星是万里挑一,你家小小那是十万里挑一啊!”
杨月娥:“女大十八变,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我家朝阳你是晓得的,稿费高,一个月当普通人工作几年,天天大鱼大肉。小小跟着他生活,能不长漂亮吗?就算是头猪,催也催肥了。再说了,北京什么地方,那是伟大祖国的首都,那里的人多摩登,小小去了,学也学会怎么打扮。”
“哪里有说自己儿女是猪的?”
孙妈妈一脸幸福:“在父母眼中,儿女永远都是小孩子,永远都是小猪宝贝。”
一个工友:“杨月娥,明星的收入高吗?”
杨月娥哪里知道,只道:“高,实在是高。”
工友继续说:“朝阳赚那么多钱,小小现在也是高收入,你和老孙还上什么班啊,我要是你们,直接退休跟他们享福去了。”
杨月娥:“儿女有是儿女的事,咱们做大人的,还是得自己赚点心中才踏实,总比事事向孩子们伸手好吧。”
大家同时点头道:“说得对,爹有妈有,儿有女有,不如自己有。”
众人对杨月娥一通恭维,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崇拜。
孙妈妈就是个普通妇女,什么时候被大家这么捧过,又是得意又是骄傲,心中对儿女的思念竟是一发不可收拾。到最后,竟低低地哽咽了。
和孙妈妈不同,孙爸爸整整一天都处于心虚状态。
他今天去上班的时候,难得去买了十几个肉包子,一进车间就分给众工友,请他们吃。
大家都笑道:“老孙,你平时多么吝啬一个人,今天怎么大方起来?”
孙爸爸讷讷道:“买多了,吃不完浪费。”
“买多了,真的吗?别人也就多买一个两个,你一多买就是十几个。老孙,你不老实。”
孙永富:“我老实的,老实巴交。”
“嘿,我说大伙儿也别跟老孙客气,让吃就吃。人家谁呀,大明星大作家的爹,家里吃的是山珍海味,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家大业大,吃点怕啥?”
孙永富忙指了自己膝盖上的补丁,又指了屁股上补出的一圈箭靶子,撞起天屈:“这是绫罗绸缎吗,我孙家五代贫农根正苗红,冤枉啊!”
“老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越是有钱越是不肯放松。我老家从前有个地主,家有良田百亩,平时节省得很,一家老小成天苞谷糊糊过去,红苕稀饭过来。但在他家干活的佃农却吃的是干饭,遇到农忙还有肉。我看你就是那种大地主,省成这样,肯定是想要买房买地,好在将来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
“对对对,肯定是,来人啊,批斗老孙。”
几个工友发出一声喊,把孙永富抬起来,把他脑袋朝一女工冬瓜般饱满的屁股上撞去,谓之“撞油!”
女工又羞又气,跑去车间主任那里告状。
孙永富哇哇大叫:“使不得,使不得,让我婆娘晓得了日子不好过。”
“像昨天晚上一样不好过吗?”
“哈哈,哈哈!”
满车间都在爆笑,笑声甚至盖住了嗡嗡的机器声。
……
成都,火车南站长途客运站。
孙朝阳办完在成都的事,终于到了回家的时候。上午他在宾馆美美地睡了个懒觉,就叫上二妹乘了十六路公共汽车,沿着人民南路行了几公里,终于到地头。
孙朝阳:“小小,锦江宾馆如何,那可是咱们省最高级的酒店。”
孙小小:“也就那样,我还是想早点回家。”对她来说,住哪里都一样,反正就是换个地方刷题复习功课。
距离毕业考试没几天了,马上又是中考。
究竟在哪里念高中,她也不知道,对于未来其实挺茫然的,只能是兄长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听他安排,反正认真学习就是了。
车站照例人多,新中国的两次婴儿潮可不是盖的,候车室里全是人,吵得人心慌。售票窗口排起了无头无尾的长队。
孙朝阳的行李很多,没办法,只得抢了两个位置,让二妹坐那里守着,自己则跑去买票。
排了半天,弄出一身汗,总算买了两张到仁德县的,半小时后发车,不至于又在成都多呆一天。
回到孙小小身边,眼前的情形却让孙朝阳气炸了肺。只见,他们的座位已经被人抢了,二妹无奈地撅嘴立在一边,满面都是委屈。
如果是从前,以孙小小刚烈的性格,早跟人干起来。但苏州之行结束后,小妹仿佛一夜之间变成淑女,很注重形象,话也说得少了许多,温婉温柔,她成大人了。
抢座位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衣服破烂,头发脏得粘成一块,跟年糕似的。他占了孙朝阳和孙小小的两个座位,躺上面,身上盖着一张白色烂床单,正呼呼大睡。
这种人就是老泼皮,跟他理论,无论如何都是你输,搞不好还被人讹上,那就麻烦了。
不过,如果不报复回来,心中这口恶气却怎么也出不了。
孙朝阳想了想,立即有了个主意。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将白床单拉起盖老泼皮脸上,双手合十,低低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切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聚会……”
没错,正是《地藏王菩萨本愿经》,他在苏州的时候听游老师念过,记住了。
只见孙朝阳低声吟颂,宝相庄严,空气中檀香馥郁,竟似有天花乱坠。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候车室瞬间安静,然后有妇女同志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尚念经了,有人死了!”“快来人了,快来了!”“萨日朗,萨日朗!”“公安,快去叫公安!”
睡觉那老头醒来,睁开双目,眼神清澈,神情迷惘:“怎么了,怎么了?”